那是第五個被反胃感逼醒的早晨。

　　八乙女樂抱著腹部，跌跌撞撞地衝向廁間。他抱著馬桶狂嘔，卻不見任何固體落下，而是湧出參雜著土黃膽汁的混濁水液，滴滴答答地落在馬桶水中，漸漸暈染滲開。噁心感持續了好幾分鐘，當他終於結束這漫長的生理反應後，幾乎是渾身虛脫。

　　「……」愣愣地看著馬桶中污濁的穢物，八乙女樂突然想起了一個可能，他，會不會懷孕了？

　　他的身體一向很好，不曾有過胃病，但這幾天晨起時卻有嚴重嘔吐，平時聞到腥葷味也會有些反胃，再加上一個多月前被Alpha臨時標記又內射的發情期……思來想去，僅有妊娠反應符合目前的狀況。

　　如果真的懷孕了的話——

　　灰髮男人無措地撫上自己的腹部，本就因生理反應而無血色的臉龐更顯蒼白。只要一想到必須跟九条天說出自己懷孕了，他就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怎麼可能說出口？一場意外的性愛中而產生的孩子，用腳底想也知道那傢伙根本不會想要的吧。

　　大部分的Alpha都不喜歡尚未完全標記的Omega懷孕。八乙女樂心想，更何況以天的個性，大概會更討厭這種事情。

　　可是，這一切真的是意外啊。

　　責任又到底該歸屬到誰身上？

　　啪！灰髮青年用力搧了自己一巴掌，八乙女樂！冷靜一點，現在還沒確認到底是不是懷孕了，不要慌，冷靜一點！

　　扶著馬桶站起，他決定先網購個驗孕棒再說……說不定只是單純的不舒服罷了。

　　＊

　　「早。」九条天隨意對八乙女樂打招呼，並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早。」八乙女樂勉強一笑。

　　他在看到對方的一瞬間，腦袋便開始一連串的思索反應，他不動聲色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肉，強迫自己鎮定一些。現在還沒有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懷孕了，而且要是反應太大的話，以九条天的敏銳度，很快就會發現他的不對勁。所以，絕對要冷靜。

　　九条天與八乙女樂顧慮到彼此的第二性別，基本上每天都會噴灑信息素隔離劑，但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八乙女樂卻嗅到了一股從Alpha身上散發出的若有似無茉莉花香，就像是兩人失控的那個夜晚所聞到的信息素，讓他不僅想起那時的種種細節——

　　比任何Omega都還要細軟的頭髮於他的胸膛胡亂磨蹭，靈活的舌尖於他的腰腹間留下陣陣水痕，而後是在全身無比燒灼的狀態下，也能感受到的火熱性器。那根壯碩的陰莖不得章法得於他臀部胡亂磨蹭，最後被濕淋淋的後穴吸引，一桿進洞。

　　正處於性慾發洩期，九条天的信息素鋪天蓋地的向八乙女樂襲來，以茉莉花香為主調的信息素越發濃郁，一絲淺淡的焦木味參雜其中，而後於房中張揚擴散。

　　這是八乙女樂第一次聞到九條天的信息素，比他曾經幻想過的味道都還要讓他感到舒心。

　　有關性愛的記憶讓八乙女樂的耳後泛紅，他嘗試想轉移注意力，可他回憶中的另外一位主角正在他身邊，這可增加了難度，奔騰的思緒更止不住了。

　　八乙女樂知道九条天那時候差點徹底標記了他，他能感覺對方的牙齒於後頸啃咬，做出了臨時標記，在他以為自己會成為Alpha的伴侶時——

　　「會懷孕的……」八乙女樂呢喃，他恐慌於對方即將要闖入生殖腔內的性器，身體都緊繃了起來。

　　Alpha將Omega徹底標記的本能在嘶吼，但對方哭泣又害怕的嗓音讓九条天回過了神，他低聲咋舌，記起了這是一場失控的意外。原本要衝入腔內的性器轉為撞擊入口軟肉，白嫩的手掌覆蓋住Omega的後頸腺體，以防自己再度被本能控制。而在瀕臨的射精關頭，九条天克制不了啃咬的衝動，於最後一刻咬住了自己的小臂。

　　這就是九条天。

　　即使在這種緊要關頭，他也不忘自己身為偶像的責任，並未在衣服遮蓋不住的地方留下傷口。

　　那可是相當的帥氣啊。

　　這是八乙女樂此生第一次想把這個形容詞用在九条天身上。明明平常他只想對他家的主唱冠上毒舌、表裡不一、兇殘、討人厭之類的話語，然而，在他差點被完全標記的那個時刻，對方卻帥氣得不得了。

　　這大概是一個真正有擔當的Alpha會有的模樣吧——在幾乎被繁殖本能控制的狀況下，依舊能顧慮到對方的意願⋯⋯好吧雖然最後這傢伙還是不小心內射了。

　　八乙女樂並非無法理解九条天，畢竟欲望當頭，理智被沖散了也無可厚非，至少他沒有被對方標記，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而且若要追究到這場意外的源頭，起因還是回到他身上，若不是他突然發情，誘導了九条天跟著信息素混亂繼而被本能操控，根本不會有那夜的意亂迷情。

　　沉浸在思緒中的八乙女樂並沒有注意到，那來自Alpha的探究視線。

　　在八乙女樂聞到九条天的信息素時，九条天也嗅到了來自Omega的草木芬芳，馬鞭草混雜著與他同源的茉莉花香，令人有些迷亂。雖然只是臨時標記，但對方卻已染上自己的味道。這個認知讓九条天有些戰慄，不知是由Alpha本能而生的佔有慾，抑或是男人對初次對象的處女情結，又或者是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詭異情愫。簡而言之，他對於八乙女樂染上他的味道這件事，大體來說是開心的吧。

　　這隱密的愉悅被九条天藏進心底，對於感情，他總是慣性躊躇不前。在完全確認對方會屬於自己之前，他絕不會做出任何的暗示或者主動出擊。即便他們發生了性關係，九条天也不認為這能夠代表什麼。

　　只是在八乙女樂發情的時候，他剛好與之同處一室罷了。

　　就算不是他，也會有別的Alpha代替他的位置。

　　他們之間並不存在適合與否的問題，因為他們從未把對方當成能夠產生戀愛情感的對象——好吧，其實這是九条天單方面的想法，他並不清楚八乙女樂是怎麼想的，反正——

　　九条天吐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停止思考這件事情，他們已經說好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就到此為止吧。

　　他偏頭看了眼八乙女樂，發覺到對方的臉頰似乎有些潮紅，眼神也有種含著情慾的水潤感。心頭一震，他趕緊撤回視線，平常帥氣的Omega竟散發著一種需要Alpha疼愛的氣息，這種反差感是非常可怕的，更惹得他的記憶直接閃出幾幀畫面。

　　等等，今天樂沒有噴信息素隔離劑嗎？九条天不僅皺起了眉頭，發覺在這個時候聞到Omega的味道可能並不是什麼好事。

　　「樂，你——」

　　開門聲卻打斷了九条天的對話，十龍之介清爽地走進休息室，笑著對他的夥伴們道早。

　　「天、樂，早安啊。」十龍之介在九条天身旁坐下，關切地看向他家隊長，「樂，你身體還好嗎？」

　　「啊、還好。」八乙女樂從思緒中回過神，對他的隊友露出一個笑容，「謝謝你的關心。」

　　「那就好，Omega的發情期真的是辛苦了呢。」十龍之介感嘆，從包包中掏出一罐熱紅豆湯，「樂，這個給你，聽說紅豆對發情期後的Omega很好。」

　　「那是對生理期後的女性吧，男性Omega發情的原理跟生理期不太一樣啦。」八乙女樂哭笑不得的吐槽，「不過還是謝啦。」纖長的手指接過熱呼呼的紅豆湯，直接打開啜飲。

　　「咦？是這樣嗎？」十龍之介困惑地皺眉，右手搔了搔後腦勺，「抱歉，我搞錯了。」

　　「沒差啦，冬天的早晨喝點熱呼呼的湯也很不錯。」八乙女樂聳肩，他這幾天沒什麼胃口，不過這罐紅豆湯沒有含油或糖，溫暖的甜香也沒有讓他產生什麼反胃感。

　　「哈哈，那就好。」十龍之介鬆了口氣，「你如果有不舒服的話記得要跟我或天說喔！」

　　「跟我沒關係吧。」九条天下意識反駁。

　　八乙女樂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知道自己應該像平時一樣跟九条天拌嘴，可是——

　　說話吧。說話啊。說點什麼———

　　說不出口。

　　灰髮青年忍不住將手覆到肚上，光是想到腹中可能懷著對方的骨肉，而對方對他卻蠻不在乎，陣陣難受湧上心頭，順著血管而上，於喉口梗住。他慌亂地放下紅豆湯，黑紅的湯汁灑在桌面上，更有一些潑到白皙的手背上，所幸湯汁僅是溫熱的，並沒有造成傷害。

　　「我去一下洗手間。」八乙女樂匆促地離開休息室，把十龍之介關切的問話棄在身後。

　　胃中又開始翻騰了。

　　如果、如果真的有個孩子的話——

　　八乙女樂腦中一片混亂，恍然地將自己關進廁間，無力地蹲在地上。

　　張口欲嘔，剛才嚥下的紅豆湯全數湧出，淅淅瀝瀝地落進馬桶中。

　　他大口地喘著氣，腦中一時晃過那個意外的夜晚、又閃過父親的諄諄教誨、再掠過國中的生理課。

　　『根據我國法律，Omega是不能使用任何種類避孕藥的。』

　　『老師，為什麼啊？』

　　『因為Omega是增加人口的重要資產，他們的生育能力高，政府相當看重每一個新生兒。』

　　『老師，如果Omega不是自願懷孕的呢？如果Alpha跟Omega之間根本沒有愛情——』

　　『八乙女同學的問題很好，但這種狀況非常少發生，以目前的案例來看……』

　　Omega必須生下那個非自願懷上的嬰兒。

　　八乙女樂突然有些害怕，他才二十多歲，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懷孕。一個的孩子……？從來不在他三十歲之前的人生規劃。他無法保證自己能夠當一個稱職的父親，要是他最後也變成了像八乙女宗助那樣的控制狂該怎麼辦？

　　平常的八乙女樂根本不會如此悲觀的思考，但賀爾蒙影響了他的情緒，失調的生理帶著他往極端的悲觀而去。他正站在懸崖邊，狂風大作，隨時都有可能摔到谷底，粉身碎骨。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想讓自己冷靜一些，但沒有用，那股慌亂揮之不去，縈繞在他的每一個細胞。眼淚突然掉了下來，透明的水珠順著臉龐滑落，砸碎在地面。

　　這其實不是九条天在那場意外後第一次對八乙女樂冷言相向。

　　可是，這一次，卻讓八乙女樂特別難受。

　　他捂住臉，痛苦地思考起墮胎的可能性。

　　不不不。

　　還沒確定有沒有懷孕呢。

　　事情不會那麼糟的。

　　這種正向的喊話讓八乙女樂舒服了許多，梗在胸口的氣頓時順利吐出。他抽了幾張廁紙，把整張臉細細地擦過一次，丟入穢物中，這才按下沖水鈕。

　　如果所有一切令人心煩地事情也可以像這樣衝進下水道，再也不見就好了。

　　八乙女樂走出廁間，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卻讓他止住了腳步。

　　九条天。

　　「你……還好嗎？」粉髮的Alpha遲疑地看著他，淺紅的眼中擔憂表露。

　　「我沒事。」八乙女樂斂下目光，他掠過九条天，在洗手台前停下。他洗淨手臉，盡力讓自己處於一個平靜的狀態。

　　九条天並沒有出聲。

　　事實上，自從發生意外之後，他便不知道該麼面對八乙女樂了。從前的相處模式似乎也不怎麼適用，畢竟八乙女樂是個Omega啊。他以前從來不會特別注意他人的第二性別，對他來說，那並不是必要資訊，是男是女是Alpha是Beta是Omega，很重要嗎？

　　當一個被自己遺忘的事實，用一種完全無法掌控的方式在他面前攤開時，他突然失去了與對方正常相處的能力。更何況，那是他第一個Omega。

　　九条天一直以為自己是沒有初次情結的，事到如今，或許他得承認，自己跟其他的Alpha沒什麼不同。

　　「你希望我怎麼做？」九条天打破了彼此愈發凝重的空氣，他迫切地希望看到一如往常的八乙女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蒼白虛弱，如玻璃般易碎的模樣。

　　「就像我們說好的那樣。」八乙女樂低聲說道，「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們還是跟平常一樣。」

　　九条天很想說那是不可能的，他們彼此心知肚明，有什麼不一樣了，但他沒有。

　　「我知道了。」他說。

　　＊

　　原來驗孕棒最好不要在網路上買啊。

　　躺在沙發上刷著Omega論壇的貼文，八乙女樂決定還是去藥妝店買比較快。他必須要知道自己是否懷孕了，不然，他永遠無法用正常的態度面對九条天。

　　最近的團內氣氛實在太奇怪了，十龍之介已經發覺了不對勁。他不想讓他這個溫柔的朋友困擾，也不希望自己與九条天的事情影響到TRIGGER。

　　簡而言之，這件事情愈快水出石落，他對九条天⋯⋯的奇怪情感也會愈快消失，只要那種情感消失了，一切一定可以恢復原樣的。

　　八乙女樂稍微喬裝，便出門購買驗孕棒，並在店員奇異的目光下，帶回了五種不同牌子的驗孕棒。

　　打開其中一個包裝，八乙女樂仔細地閱讀裡頭附的使用說明。由於要用早晨的第一次尿液來測量會比較準確，他便早早上床睡覺。

　　他原以為會很難入眠，卻很快就睡著了，許是知曉困擾了他一整天的問題即將有答案，心中石頭稍稍放下了吧。

　　第二天八乙女樂又是在劇烈的噁心感中醒來。

　　他在廁間吐得聲嘶力竭，結束後，他安靜地洗漱，這才收集晨間的第一泡尿液，並把五隻驗孕棒放進杯中沾了沾。

　　等待結果所需的一分半鐘，大概是八乙女樂此生體感最長的一分半。

　　啊。

　　是兩條線。

　　八乙女樂腦中一片空白，他看著那兩條線，一瞬間懷疑起這個結果，然而他為了正確率，足足準備了五支驗孕棒，總不可能五支驗孕幫同時出錯吧？

　　他⋯⋯到底該怎麼辦？

　　這個國家的律法並不允許Omega墮胎。

　　若是有需求，只能去私人或是不合法的診所處理，身為一個Omega，八乙女樂多少知道一些暗醫的位置⋯⋯不。

　　這是一個生命，即便今日國家沒有明文規定Omega的生育，八乙女樂也不會選擇將他的孩子拿掉。

　　就算臭小鬼不要這個孩子，我也要自己把他養大。

　　也許很會辛苦，也許會遇到很多困難，但只要想到自己在數個月後會產下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八乙女樂露出了這幾天以來的第一個真心笑顏。

　　他知道懷孕會耽誤到TRIGGER的發展，但，他真的無法做出傷害這個孩子的事情。

　　總是會有辦法解決的。

　　＊

　　從診所出來之後，八乙女樂的心情愈加紛雜，一方面他著實為這個孩子的到來感到開心——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生命，這聽起來是多麼的美好；但，另一方面，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九条天——孩子基因的提供者、他家的主唱、第一個在他身上留下印記的Alpha、初次性體驗對象⋯⋯太多的角色對他來說，都是重要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包，這個位置放著超音波照。四週的胚胎看不太出什麼的，醫生建議等六到八週後再照一次，為了不耽誤到工作，八乙女樂約了下一個月再做檢查。

　　想到工作，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八乙女樂不確定自己會在懷孕幾個月的時候顯懷，但少說也要停止半年的活動。而在每日都有偶像團體出道的現在，少了一個隊長對TRIGGER的影響太大了。不完整的組合將會有不少工作無法接洽，而工作量減少等於曝光度減少，若是沒有持續的話題度，團體的熱度便會降低，長期下來，有可能被其他團體取代。

　　目前八乙女樂還沒有想到適當的解決方法，而且目前太多問題了，先一個一個處理吧。

　　而首要必須要先解決的是——

　　他的父親，八乙女宗助。

　　八乙女樂在巷口打了通電話給他的父親，平靜地告訴對方自己今天晚上會過去老家，他有事情要談。

　　果不其然，他得到了幾句冷嘲熱諷。

　　「你知道我很忙的吧。」八乙女宗助說，「至少要提早一個月前跟我預約時間。」

　　長年來的父子不合讓八乙女樂差點下意識反駁對方，但他知道這件事情相當重要，他深吸一口氣，忍了下來。

　　「這件事情很重要，我想當面跟你說。」

　　「電話裡講一講就夠了，我很忙。」

　　「我不想跟你吵架。」八乙女樂摸了摸腹部，「如果你晚上沒空，還有什麼時候有空？」

　　八乙女宗助對兒子難得的好言好語感到訝異，同時也意識到對方想說的事情的重要程度超乎他的想像，不然也不會忍了下來。

　　「……你現在過來事務所吧，我有兩個小時的空檔。」

　　這間辦公室很大，除了木製辦公桌跟一整面各式獎杯，還有空間容納給客人坐的沙發。這個場所，八乙女樂非常熟悉，從他的童年時期至今，他進出的次數早已數不清。深吸一口氣，他踏入父親的辦公室，並將門反鎖，以防止有人打擾他們的談話。

　　看著兒子落鎖的動作，八乙女宗助皺起眉頭。

　　「我想寒暄之類的就不必了。」八乙女樂站定在父親的桌前，神色認真嚴肅，「我就直說了，我懷孕了。」

　　「什、什麼？」八乙女宗助瞪大了雙眼，拍桌站起，「你懷孕了？未成年懷孕還給我未婚懷孕！？」

　　「我已經成年了。」

　　「你還頂嘴？那個孽種的爸爸是誰？」

　　「我可沒頂嘴，這是實話。」八乙女樂皺眉，「別叫我的兒子孽種。」

　　「我問那個標記你的Alpha是誰？」八乙女宗助額上的青筋直跳，連連用力拍桌，「你一個Omega怎麼這麼不知檢點？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身為一個Omega要注意自己的人生安全，項圈叫你要帶死都不帶！你這樣怎麼阻止那些不懷好意的Alpha？信息素隔離劑可不是每次都有效！」

　　八乙女樂的臉色隨著父親的咄咄逼人越來越黑，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明知自己有孕在身不該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但父親讓人噁心至極的Alpha主義發言讓他越來越火大，他忍無可忍的吼道：「夠了！我只是義務性告訴你這件事情罷了！不要每次都把你的價值觀套到我身上，我不是你！」

　　「你！不孝子！」八乙女宗助氣得把桌上的文件夾丟向他這個向來不願意被他所控制的兒子，「給我滾出去！」

　　「滾就滾。」八乙女樂冷笑一聲，閃過了朝他飛來的散落紙張，轉頭就走，「我絕不會變成你。」

　　發覺到對方真的想走，八乙女宗助更氣了，他厲聲吼道：「你敢踏出去這個門就不要再回來了！」

　　八乙女樂停下腳步，說：「如你所願。」

　　辦隨著物品咚咚掉落的掉落聲，年輕的Omega頭也不回了離開了Alpha父親的掌控。

　　＊

　　十龍之介接到八乙女樂電話的時候有些訝異，但他馬上答應了對方來自己家裡暫住的請求。

　　『龍，謝謝你。』好友的幫助讓八乙女樂感到相當的溫馨，『我現在過去方便嗎？』

　　「當然方便呀，我在家呢。」十龍之介說，「我家的鑰匙有帶著嗎？到時候直接進來就好了。」

　　『有，該帶的都有帶，別操心了。』

　　「哈哈⋯⋯那待會見。」

　　結束通話後，十龍之介開始思考樂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很少聽到對方這麼低落的嗓音，而且樂最近真的怪怪的，常常在休息時間恍神，跟天之間的氣氛也很奇怪。他很憂心，不是因為覺得自己被排擠在外，僅是單純的擔心著兩位夥伴。

　　他們三個人的關係一直很緊密，然而，十龍之介偶爾會覺得有點寂寞。

　　也許是因為第二性別不一樣吧，AO跟B總是不太一樣的——身為Beta的十龍之介，一輩子都不會知曉信息素真正的味道，也不會受到發情期困擾，更不會被他人的發情期引誘而發情。

　　有時，十龍之介很慶幸自己是個Beta，這樣他就不需要經歷上述的不便。有時，他卻很希望自己是個Alpha或Omega，這樣，或許就能跟樂跟天靠近一點了吧。

　　嗚啊，怎麼想到這裡了。十龍之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雙頰，讓自己清醒一點，並將思緒拉回到樂到底怎麼了的問題。

　　啊。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樂最近的發情期週期很奇怪，正常來說是三個月一輪的發情期，卻在上個月提前了，所以樂請了一週的假。而為了安全起見，八乙女樂在正常的發期週期又休息了一個禮拜，直到昨天才復工。

　　因為家人不是Alpha就是Beta，自己也是個Beta，十龍之介是在認識八乙女樂後，才開始接觸一些跟Omega相關的生理知識。樂的發情期週期他也自然而然就記住了，這才會知曉對方週期絮亂的事情。然而，雖說十龍之介知曉Omega的知識，不過水平還平留在相當淺顯的層度，他並不知道，對一個Omega來說，發情期絮亂是一件多麼重大的事情。

　　那代表著，Omega對某個Alpha有了渴望。

　　渴望被標記。

　　渴望被擁有。

　　渴望著永久。

　　嗯⋯⋯照這樣來看，樂是發情期的時候出了什麼事情嗎⋯⋯？十龍之介思來想去，最近在樂身上比較有問題的就只有這個了。

　　「龍。」

　　「哇啊！！」十龍之介嚇了一大跳，他驚魂未定地轉過半身，這才發現是八乙女樂，「是樂啊。」

　　「你沒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嗎？」八乙女樂哭笑不得地在對方身邊坐下。

　　「我剛好在想事情⋯⋯」十龍之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注意到對方的臉色不太好，訊問道：「樂，你還好嗎？」

　　許是今天情緒波動起伏過大，八乙女樂看起來相當疲倦，眼白中甚至滲著些微細紅血絲。他揉了揉額角，這才開口：「我沒事⋯⋯抱歉，打擾你了龍。」

　　「才不會打擾呢！」十龍之介連忙擺手，「你願意找我幫忙，我很高興。」

　　「⋯⋯龍，謝謝你。」八乙女樂臉上的笑容一閃而逝，他深吸一口氣，說：「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

　　「⋯⋯？」

　　望著十龍之介真誠溫暖的褐色眼眸，八乙女樂有一瞬間竟是說不太出口，他下意識將手覆上腹部，似乎想從寶寶那裡汲取力量。

　　十龍之介向來非常有耐心，他安靜地等著他家隊長的發言，卻沒想到，迎接而來的卻是一個讓他驚訝到說不出話的事實。

　　「我懷孕了。」八乙女樂說，「是天的孩子。」

　　「⋯⋯？」

　　十龍之介腦中一片空白，八乙女樂的話他每個音節都聽得懂，甚至在意識中能夠浮現同音的平假名，但當這些音節組合在一起的時候，他卻完全無法明白——或者該說，他其實已經搞懂現在的狀況了，卻因為資訊爆炸而無法處理。

　　八乙女樂惴惴不安地等待對方的反應，只見十龍之介的眼睛急遽張大，瞳孔放大又縮小，接著嘴巴數度開闔，似乎有話想說，卻沒有發出聲音。

　　「樂⋯⋯你身體狀況真的還好嗎？」十龍之介回過神，急切地靠近八乙女樂，他將手搭上對方的額頭測溫，「幸好沒有發燒⋯⋯你看起來太累了，孕夫可是要好好休息啊！」

　　沒有想到對方首先關心的竟然是自己的身體，八乙女樂倏然紅了眼眶，他抓住十龍之介的手，說：「我沒事，醫生說我跟寶寶都很好。」

　　「但你看起來不太好⋯⋯」

　　「啊，大概是因為我剛剛跟八乙女社長吵了一架吧。」八乙女樂輕描淡寫地帶過自己與父親的衝突。

　　這種狀況下，十龍之介馬上就理解了八乙女樂與父親爭吵的主因，他握緊了對方的手，安撫道：「沒事的，我會幫你的。」

　　「謝謝你，龍。」八乙女樂真誠地道，灰色豎瞳直直望入對方的溫柔褐眸之中。

　　十龍之介不好意思地笑了，淺褐的肌膚上浮現一點暈紅，他摸了摸樂的頭，說：「這沒什麼。」

　　嗚阿，沒想到樂居然懷孕了⋯⋯等等，這不就代表說——

　　「所以，這就是你們最近都不講話的原因嗎？」十龍之介恍然大悟，難怪樂跟天最近的氣氛怪怪的！原來是因為已經——想到那件他羞於說出口的事情，性感野獸臉上的紅暈更加明顯了，他放開了樂的手，有些扭捏地摸摸自己的臉頰。

　　「啊。」八乙女樂發出一個毫無意義的單音，原本他不太會因為這種事情感到羞恥，但龍的反應影響了他，竟也感到了一點害羞。他輕咳兩聲，說：「我不知道天是怎樣啦，我自己是不知道怎麼跟他說話，而且⋯⋯我們說好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原來如此。」十龍之介點點頭，問道：「那麼，樂你想怎麼做呢？」

　　「⋯⋯我不知道。」八乙女樂說，他又將手附上腹部，眼中帶著茫然，「我⋯⋯該跟天說嗎？」

　　「你想跟他說嗎？」

　　「⋯⋯這個孩子有他的一部分，他有權知道。」

　　兩人又就該怎麼告訴九条天的部分討論了很久，但遲遲討論不出一個兩人都滿意的方案。

　　八乙女樂雖然很想開門見山的告訴九条天說：「喂、小鬼，我懷孕了。」但他完全沒有辦法想出對方會有什麼反應，萬一——只是萬一——九条天叫他拿掉孩子的話，他一定會一蹶不振。

　　他將他的顧慮全數告訴了十龍之介，對方表示能夠理解，但——

　　「天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不會走到那一步的。」十龍之介相當肯定，「而且，就算天真的這麼說了，你會照做嗎？」

　　八乙女樂不加思索地道：「這是我的孩子憑什麼他決定！？」

　　「那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十龍之介又問，「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寶寶嗎？」

　　「因為Omega懷孕期間，會渴求Alpha的信息素，那種渴望不是發情期時所打的人造信息素就能完全解決的。」灰髮Omega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自己的生殖腔處，「若是得不到真正的信息素補充，對孩子會有些影響，雖不至於發育不良，但會有提前生產的風險。如果天不同意，也不願幫助我，我只能想辦法找一個契合度足夠的Alpha來度過孕期。」

　　「⋯⋯如果我是Alpha，就能幫上忙了呢。」十龍之介嘆了口氣，「那，要想一下備用方案嗎？」

　　「連第一方案都討論不出來了，你覺得備用方案能討論出來嗎？」八乙女樂無奈地瞥了一眼十龍之介，「而去第二性別才不是最重要的，不管龍今天是Alpha、Beta還是Omega，我都會來找你幫忙，因為你是我所信任的夥伴啊。」

　　「⋯⋯果然只有樂能說這種話還完全不害躁啊⋯⋯」低不可聞的嗓音。

　　「你說什麼？」

　　「沒事！我是說如果我們兩個沒有辦法討論的話，不如問問看第三者意見？」十龍之介摸摸下巴，「經紀人應該可以給我們一點意見⋯⋯？」

　　「有道理。」八乙女樂點點頭，他相信同為Omega的經紀人可以給他一些意見，於是他拿出手機打給了姉鷺香。

　　對面很快就接起了。

　　『喂？』姉鷺香被擴音器放大，聽起來有些失真，『樂，有什麼事嗎？』

　　「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八乙女樂說，「我懷孕了。」

　　十龍之介嚇了一大跳，他沒想到這傢伙居然這麼輕易且快速地把事情說出口，都不用確認一下經紀人旁邊有誰嗎！？

　　『什、什麼懷孕！？是哪個渾蛋！』姉鷺香尖叫，又驚又怒，『你現在在哪裡！』

　　「⋯⋯是天。」八乙女樂答道，語氣很平靜，「我現在在龍家。」

　　『什——』

　　通話倏然中止，嘟嘟的忙線聲音傳來，八乙女樂與十龍之介面面相覷，一時間也不清楚對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再打打看嗎？」十龍之介建議，「說不定是不小心掛掉的？」

　　「好。」

　　然而再打過去時，卻是忙線。

　　「經紀人可能突然有事吧。」八乙女樂傳了RC關心對方，心中卻突然漫起一陣不知從何而起的慌亂。

　　＊

　　他奪過對方的手機，直接將通話結束。

　　姉鷺香被九条天的舉動嚇到嘴巴微張，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冷靜自持的Alpha做出這麼失禮的舉動。

　　「樂懷孕了？」九条天再次向他的經紀人確認這個事實。

　　「啊、是。」姉鷺香給了肯定的回復，她下意識將耳邊的散髮別到耳後，「樂現在在龍家。」

　　「我想也是。」九条天將口罩及帽子戴上，道：「抱歉，我得先去找樂了。」

　　姉鷺香看著TRIGGER中總是讓她最驕傲的主唱打開房門，突然喊住對方：「天。」

　　九条天停下了腳步，微微偏頭，一雙粉瞳澄澈。

　　「好好跟樂談，別吵架了。」姉鷺香說，覺得自己像個愛操心的老媽子，「我總是會支持你們所有決定的。」

　　「⋯⋯謝謝你，經紀人。」

　　雖然表現得很風輕雲淡，實際上，九条天腦中早就掀起了一場頭腦風暴。

　　他想起最近八乙女樂種種的不對勁，又想起了那場雙方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發情期。那若有似無的茉莉馬鞭草香讓人不由自主想多聞一些——八乙女樂早已染上他的氣味，濃郁得連隔離劑都擋不住。

　　事實上，只有孕期的Omega會無意識地在伴侶在場的狀況下釋放信息素，好讓對方能夠知曉自己的位置，而Alpha也會放出信息素回應使Omega安心。這是一種相輔相成的呼應，來自於生物本能。

　　九条天從未設想過自己會談戀愛，更沒想過自己會標記Omega，所以並沒有特別記住這種AO間的常識。如果他知道，或許在意外後第一次聞到八乙女樂的信息素時，就會察覺對方懷孕這件事情了。

　　他現在還有種不現實的感覺，樂居然懷孕了？這不就代表，九個月後，他就會擁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

　　而九条天與八乙女樂將會組成一個家庭——是的，九条天在知曉八乙女樂懷孕的瞬間，就決定要跟對方結為夫妻。

　　不僅是為了責任，更是因為，他心中那不願承認的複雜情感。

　　到達十龍之介家的公寓樓下時，天色已經微黑，九条天深吸一口氣，再次於腦中組織好文字。

　　做好最後的心理準備，他按下了向上的電梯。

　　這熟悉的路途，讓九条天有些懷念，他想起當年TRIGGER與八乙女事務所分崩離析之時，他們三人一同住在十龍之介家的回憶。他跟樂總是有各種爭執，他們各有各自不願妥協的堅持。即是如此，TRIGGER依舊磕磕絆絆地走了下來，更數度直指巔峰。

　　樂與龍對他來說都很重要，在這麼多年的彼此扶持、拼搏下，他們早已比夥伴更加緊密，他們是——家人。

　　那些回憶讓九條天揚起了嘴角，抱持著這種溫暖的心情，他按下了電鈴。

　　來應門的是八乙女樂。

　　他們四目相對。

　　八乙女樂下意識把門甩了上去，他可沒想到門外的人會是九条天，姉鷺香才該是正確答案吧？？？？

　　但他很快想起了九条天的個性，這傢伙絕對沒有經歷過這種被甩上門的委屈吧，想必現在是怒火攻心。等一下說不定又會被一大波毒液攻擊⋯⋯光是想像，八乙女樂就想要逃跑。

　　明明八乙女樂以前從來不會害怕面對九条天，更數度直接與對方槓上，但——

　　「樂，怎麼了？是誰？」十龍之介注意到門口的動靜，出聲詢問，也打斷了八乙女樂的思緒。

　　「⋯⋯是天。」八乙女樂說，他吸了口氣，再度打開了門。

　　「樂。」九条天說。

　　八乙女樂闔上眼，已經準備好面對臭小鬼的毒舌了，沒想到九条天的態度意外的溫和。

　　「不請我進去嗎？」粉髮Alpha歪頭詢問，臉上甚至帶著淺淺的笑意。

　　咦⋯⋯？八乙女樂疑惑地張開了眼，映入眼簾的便是他很久很久沒有看到的、平靜的、溫和的九条天。霎那間，情緒全都湧了上來，他以為自己會很沒出息的哭出聲來，然而隨著他變換的表情，對方的表情逐漸慌亂了起來。

　　八乙女樂想要開口，但九条天搶先了一步。

　　「別哭。」他說，向前擠進了屋內，更伸出手觸碰那張他曾在心底描繪多次的俊帥臉龐，「沒事的。」

　　忽然間，八乙女樂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明白，腦袋中的思緒混雜成一團。他下意識抓住了九条天的手，眼淚唰地溢出了眼眶。

　　或許人都是有些矯情的，當你只能自舔傷口時，便也不需要眼淚了，反正沒人會安慰，也沒有人會在乎，但是若有人讓你不哭，那些委屈反而鋪天蓋地的衝了出來，淚流不止。

　　九条天心慌地替他的Omega抹去了眼淚，他完全沒有預料到八乙女樂會在這時候哭泣，這讓他心慌意亂。

　　「抱歉，我來得遲了。」九条天說，「我會負責的。」

　　「⋯⋯你要負什麼責？」八乙女樂吸了吸鼻子，眼淚還殘留在睫毛上，使得他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我聽到你跟姉鷺的電話了。」九条天溫柔地用手指拭去了八乙女樂面上的淚珠，「所以我們結婚吧。」

　　「欸？」八乙女樂又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他緊握著九条天的手，說：「嗯，我們結婚。」

　　

　　

FIN



綺雨，2019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