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light】王子與少爺的愉快生活、少爺x古魯瓦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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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2年既刊釋出





  一、誨色

  古魯瓦爾多喜歡血的顏色。
  不管是剛噴濺出來的鮮豔血紅或是乾涸的深褐色,他都喜歡。
  還有黑色、他也喜歡那像是可以包容一切的黑色。
  可惜啊!他的髮色是灰色的——如銀一般的鐵灰。
  古魯瓦爾多不是很喜歡自己的髮色,卻也不討厭,也許該說是無感,因為不在意,所以無感。
  只是,偶爾在看到那鮮豔的紅色或是那暗沉的黑色時,他會有這種想法——如果他的髮色是如血液一般的鮮紅亦或是如夜空一般的漆黑,人生會有什麼不同?

  *


  古魯瓦爾多活著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也沒有去探尋的意思,很單純的照著內心的慾望而行動,然而,在他終於對這人世間的某個人感到有一些的興趣時,他卻死了。
  ——被他所感到興趣的那人,親手奪去性命。
  屬於夜晚的冰冷空氣、從腹部不斷流出的腥黏深紅、那人哽咽的道歉及愛語、燦爛到有些寂寞的璀璨星空、逐漸模糊的視線、寧靜的蟬鳴、一下比一下緩慢的心跳、柔軟的新生草地,最後,陪伴古魯瓦爾多永眠的,是他不曾聽過的搖籃曲以及死神溫柔的懷抱。
  死亡後,古魯瓦爾多也不記得那些了——他也沒興趣記起。唯一記得的是那人的名字及長相,其他的皆是一片模糊,對那人他其實也沒有殘留太多的感覺,只覺得,他不應該同情那人的,更正確一點的說明,他根本不該對那人有任何多餘的感情。
  還有,那人對他的情感——罷了,反正也不記得了,多說無益。
  也許會覺得奇怪,為何會提到死亡後呢?
  原來,死亡並不是終點,死亡的古魯瓦爾多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擁有了一段新的人生——他的第二人生。
  在古魯瓦爾多到達新的世界後,發生了很多事,於是,他終於擁有活著的意義,回憶過去,他認為那時候他沒有去探尋活著的意義是因為沒有什麼是值得他留戀的,不像現在,擁有很多、很多。
  ——很幸福。
  直至後來的後來,古魯瓦爾多偶爾依然會想起他被喚醒的那刻——猶如,命中注定般的那刻。
  剛被喚醒的混沌及片段的記憶讓古魯瓦爾多處於一種游離的狀態,下意識的攻擊離他最近的那人——那人是名擁有藍色長髮的少年。剛清醒的身體是僵硬的,所以古魯瓦爾多揮劍的速度頗慢,他確定少年有辦法躲開他的攻擊,但少年非但沒有閃過攻擊,還站在原處任由自己右邊的肩膀被劍刺穿,流出他所熱愛的顏色。
  鮮血由傷處溢出,染紅了潔白的襯衣,順著肌理線條流下,滴落在不甚乾淨的地板上,開出一朵朵妖異冶艷的血花。
  那名少年反手握住那銳利的刀刃,面上的笑容愉悅至極。
  「我喜歡你的髮色。」少年這麼說著,「我猜你不會願意和我走,但由不得你,我很抱歉。」
  古魯瓦爾多呆滯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應該說,太多的情緒湧上,他不知道要表達哪一個——表達從不是他所擅長的——他到底要先為少年的喜歡高興、還是少年奇異的行為驚惶、抑或為了他所造成的傷口道歉?
  最後,古魯瓦爾多選擇先把劍拔出,查覺到古魯瓦爾多有意拔出劍,少年放掉劍刃,那手已是血跡斑斑。噗滋一聲,血液大量從傷處噴濺而出,濺上古魯瓦爾多的面頰及衣物。
  血紅的瞳孔驟然緊縮。
  「嘿!別露出那種快哭的表情嘛、古魯瓦爾多。」少年用未負傷的那隻手拂上古魯瓦爾多的面頰,臉上的表情是古魯瓦爾多所不熟悉的、他不懂的表情,於是他沉默。
  「我沒事的。」少年笑了笑,硬是抱住古魯瓦爾多,「我還活著。」
  古魯瓦爾多抗拒這過於親暱的舉動,可在他準備推開這人微冷軀體的那秒,他憶起抱住他的這人身上帶傷,身體不自覺的僵住。
  「看來你不太習慣擁抱呢。」少年感受到古魯瓦爾多的僵硬,莞爾,放開他。
  古魯瓦爾多木訥的點頭。
  「我會讓你習慣的。」信心滿滿的口吻。
  古魯瓦爾多稍稍的退了一步,對於這種毫無保留的好感表示,他有些怯退。
  「呵、古魯瓦爾多,別怕,成為我的戰士、我的盾牌,讓我替你找尋你的記憶。」像是覺得古魯瓦爾多的反應很有趣般,少年笑的眼睛都瞇了起來,不顧自身的傷,牽起古魯瓦爾多的雙手,同時也牽動他的心弦。
  思考了下,古魯瓦爾多給了肯定的回覆,用力的捏緊纏握他的雙手,那久違的溫度讓他眼眶微熱,他從不知道被人喜歡是這麼快樂的一件事。
  「我是聖女之子,沒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少爺,要叫聖子我也不反對。」少年如是說。
  古魯瓦爾多在兩個稱呼之間猶豫,終究選擇了讓他感覺比較良好且不會牴觸他生前身分的稱謂。
  「聖子。」古魯瓦爾多呼喚。
  他的聖子只是笑著望著他。
  用那雙湛藍的瞳,深深的,望著他。


  二、稱謂

  ——奇怪的人,古魯瓦爾多對聖子的第一印象。
  而這個第一印象在他們往後的相處中被加深、再加深。
  很多年後,聖子問起古魯瓦爾多他對他的第一印象,古魯瓦爾多思考了一下,答:「早就忘了。」
  聖子當然不會滿意這種感覺就是在敷衍的答案,開始煩躁古魯瓦爾多,古魯瓦爾多堅持不回答,任由那清雅好聽的聲音在他耳邊不斷喊著他的名字,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呵,他怎麼可能會忘記他對他的第一印象呢?
  畢竟,聖子可是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在古魯瓦爾多的生命中留下了濃厚的一筆。
  如果有一個人的名字是自己所取的,相信一輩子也不會忘。
  
  *


  古魯瓦爾多有些躊躇不定。
  望著眼前對自己笑的很燦爛的少年,古魯瓦爾多擔心對方的傷口,可礙於少年對他那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如何解釋的情感,他不想用太過於直白的語言去關心少年——他不願少年愈陷愈深,自知之明他是有的,他很清楚自己不會是個優秀的戀愛對象,他連『愛』是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古魯瓦爾多向來是隨心所欲的,他懶得糾結太久,反正想太多也沒用,他解下披風,包裹住少年不斷溢出鮮血的傷口。
  聖子訝異於古魯瓦爾多的舉動,細長的藍色眼睫顫了顫,卻沒多說什麼,任由古魯瓦爾多替他止血,畢竟因為一個人之常情的舉動就認定對方和自己懷有一樣的心思,是件非常愚蠢的事。
  聖子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撩起自己藍色的長髮,把頭髮挽到左邊肩膀,頭髮沾了血顯得濕濕黏黏的,讓聖子覺得不太開心,他可是十分寶貝自己的頭髮的。
  等等一定要洗頭……聖子這麼想,仍淺淺的笑著。
  「有傷藥嗎?」古魯瓦爾多問,對於無法止血這件事有些困惑——雖然他並沒有太多的醫療知識,但正常來說不會壓了五分鐘還沒有止血吧?
  由此可知,古魯瓦爾多的醫療知識不是『沒有太多』,而是完全沒有,連一點任何正常的醫療知識都沒有。正常來說,如是用最古老的加壓方法,也要壓上六到八個小時才會止血——這是在有完善的醫療設備而且沒有引發併發症的前提下,而且就是在上述的前提,活下來的機率也不過百分之五十。
  不過,瑞德的身體構造不同於一般人,所以也很難去斷定他到底需要多少的時間來止血。
  「我的管家也許有準備。」聖子聳聳肩,扯動傷口,表情一瞬間變得猙獰不堪。雖然他是個人偶,痛覺神經也沒有做得非常發達,但受那麼嚴重的傷,多少會感覺到痛。當然,一般人早就死於失血過多,而不會如同沒事人一般站在那裡。
  更進一步說明,一個人的血液量約占身體體重的百分之八,一個體重六十公斤的人身上的血液量約四點八公升,而如果失去總血量的百分之五十,人就會休克,甚至在短時間內直接死亡。
  沾染在地上、衣服上、毛髮上的血液少說也有一公升,也就是說,正常人在這個時候會有暈眩的現象,而瑞德除了痛覺外沒有任何的狀況,這就是人與人偶的差別。
  「在哪?」
  明明古魯瓦爾多沒有明確的說出他在問什麼,聖子就是懂了,他笑了笑,答:「布勞在房間外。」
  「那我們出去。」古魯瓦爾多說。
  「嗯。」聖子帶領古魯瓦爾多從陰暗的房間走出。
  綠髮青年乖順的站在門邊,周遭還有四個人,古魯瓦爾多微微的瞥了那些人一眼,把視線轉回聖子身上——他討厭與陌生的人打交道,就算眼前的少年也算陌生人,但與那些一句話都還沒說過的人相比,還是聖子好多了。
  「少爺!你怎麼受傷了!?」擁有一頭璀璨金髮、單眼、身穿筆挺軍服的青年像隻護主心切的忠犬般焦急的衝到聖子身邊。
  「沒事。」聖子淡然的回答,把剛剛古魯瓦爾多在他身上所感受到的情感收拾的一乾二淨,讓古魯瓦爾多不僅懷疑起這人是否真的對他說過那些話?
  ——那些充滿情感的話不像眼前這一臉淡然的少年會說出的話。
  青年聽到這種對自己漠不關心的話語,心中一把無名火燃起,吼道:「都流血了怎麼會沒事!?是誰傷了你?」音量大到古魯瓦爾多皺起了好看的眉頭。
  「艾依查庫,少爺是你可以吼的嗎?」輕柔纖細的嗓音不急不徐的從青年身後傳出,黑髮、細框眼鏡、身著和艾依查庫略微不同樣式軍服的青年將帶著白色手套的手攀上艾依查庫的肩,微微一施力,艾依查庫便雙膝著地,「向少爺道歉。」
  「艾伯李斯特,讓他起來。」聖子的表情依舊淡然,看出不喜樂,「他只是擔心我,無妨。」
  「艾伯沒說錯,是我逾矩了。」艾依查庫並沒有起身的意思,垂下頭,道:「少爺,對不起。」
  「我接受,起來吧!」聖子頷首,指了指站在他身邊的古魯瓦爾多,「各位,這是新夥伴——古魯瓦爾多。」
  被點到名的古魯瓦爾多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他還沉浸在聖子過大的轉變中,那過大的轉變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一點點的好奇心——他有點想知道聖子為何會有如此大的轉變?
  「古魯,金髮的是艾依查庫、黑髮的是艾伯李斯特、褐髮的是伯恩哈德、小女孩是蕾格烈芙、綠髮的是……欸布勞呢?」聖子環顧大廳一圈,找不到布勞的身影,有點疑惑,他剛剛明明有看到人阿!
  「布勞去拿藥盒了。」伯恩哈德回答,紅色的眸閃了下。
  「喔,反正不在的那個就是布勞。」聖子擺擺手,又說:「再說一次,我不管你們生前各自有什麼關連或是仇恨,既然現在住在我家,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那就要記住一件事:不准打架,敢毀壞房子的,就等著被冷凍吧!」
  聖子剛喚醒伯恩哈德時,伯恩哈德曾和艾伯李斯特進行了一場友誼的競賽,當時的住屋被毀了三分之一,為了預防這種事再次發生,聖子才立了此項規定。
  冷冷一笑,聖子發現古魯瓦爾多的表情有些糾結,連忙補充:「那是在說他們啦!古魯不管你要在這房子做什麼都可以喔!」
  此話一出,換其他人糾結了,偏心也偏的太明顯了吧!連稱呼都異常親密是怎樣?由於在場的人都不是什麼惹事份子,所以並沒有出口抗議,頂多在心中腹誹一下聖子而已。
  「我不需要差別待遇。」古魯瓦爾多淡淡的道,雖然他身為皇族,卻不是沒吃過苦,差別待遇在他耳裡聽來只覺得可笑,不論是什麼原因而得到的特權在他眼裡都顯得多餘。
  「喔。」被拒絕的聖子顯得有些尷尬,他用未負傷的手順了順髮。
  「少爺,恕我冒昧問一句,傷了您的是這位古魯瓦爾多嗎?」艾伯李斯特推推眼鏡,尖銳的發問。
  「他不是故意的。」聖子答非所問,清淡的瞥了艾伯李斯特一眼。
  「但他傷了您!」艾伯李斯特皺眉,語氣急切,雖然他剛剛制止艾依查庫的行為,但他自己其實也很不樂見到聖子受傷,。
  「夠了!我並不介意他傷了我,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艾伯李斯特咄咄逼人的態度讓聖子感到不甚愉快,語氣自然不佳。
  縱然不太情願讓這件事到此為止,艾伯李斯特還是遵從聖子的意願。
  軍人的天性,是服從。
  綠髮青年抱著藥盒從房間走出,並快步走到聖子面前。
  「少爺,讓布勞替你包紮好嗎?」綠髮青年盡量輕柔的詢問,他知道聖子並不如表面所見的那麼淡然,那淡然的表象實為掩飾底下的不知所措,所以他在對聖子的態度會盡可能的溫柔。
  聖子才剛出生沒多久,有很多的事要學,待人處事的道理、諸多的情感表達、各式各樣的知識……要學習的,非常之多。聖子正慢慢的學習這些,而他現在主要在學習的是:『如何表達情感?』在這方面上聖子的學習速度有些遲緩,這是因為他害怕表錯情會被大家討厭,所以基本上他都是面無表情,偶爾會微笑,僅此而已。
  他的不知所措,來自他的青澀、他對感情的懵懂。
  不過,古魯瓦爾多的出現打破了聖子的顧忌,聖子在他身上聞到了『同類』的味道,他感覺到對方和自己一樣是屬於不擅長表達情感的人,所以用自己的方式強烈的表達了他對他的感覺。
  一見鍾情,大概就是指這種情況吧。
  「嗯。」聖子頷首,「古魯,可以放開我了。」
  「喔。」古魯瓦爾多這才發現自己還抓著聖子的臂膀,雖然原意是幫聖子止血沒有其他意思,但他還是面上一紅,總覺得有點莫名的害羞啊!
  隨著古魯瓦爾多鬆手,被鮮血浸成暗紅色的披肩滑下,跌在地上,染紅乾燥的木製地板,猙獰、不斷溢出鮮血的傷口也暴露在關心的視線下,不約而同的,眾人倒抽一口氣。聖子在他們周全的保護下根本沒受過傷,連擦破皮都不曾,如今卻受了那麼重的傷,要他們如何不驚訝、心疼?
  那可是在他們徬徨時給了他們棲身之處、一頓溫飽,有如再生父母般的,他們的少爺、他們的聖子啊!
  布勞小心翼翼的替聖子把破了個大洞的襯衣脫掉,並用厚毛巾為他止血,卻發現鮮血還是流個不停,惶恐不已,他知道戰士是不會死的,但炎之聖子呢?他沒有把握。
  「少爺……」布勞臉色凝重的呼喚聖子。
  「噢、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沒事的,你再壓一下就會止血了。」聖子微微的彎了彎嘴角,安撫布勞的情緒。
  布勞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聖子打斷:「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
  抿抿下唇,布勞沒再多說話,緊緊的壓著鎖骨下動脈,希望能趕快止血。
  「傷勢……很嚴重嗎?」古魯瓦爾多有些遲疑的問,布勞和聖子的對話很小聲,但從布勞的凝重的臉色來看,似乎很嚴重?
  與死亡為伍且被死神纏身的黑太子,從未去關心過如何醫治傷口,連判斷傷勢的嚴重性都做不太到,畢竟他曾經的生活中,除了殺戮,沒有其他。陪他入睡的是濃厚的鐵鏽味及裝在鞘中的鋒利劍刃,與他共舞的是飛濺的鮮紅……不論何時,他總是離死亡如此的接近。
  「流了那麼多血,你覺得嚴不嚴重?」艾依查庫搶在聖子回答前答覆,語間帶著滿滿的嘲諷,他知道是眼前這名灰髮男子傷了少爺,態度當然不會太客氣。
  「不嚴重嗎?」古魯瓦爾多有些困惑,濃稠的血瞳注視著艾依查庫。從小到大他接觸的情感大部分是懼怕,無法去理解『嘲諷』這種出自於擔心或是看不順眼的情緒。
  艾依查庫一時語塞,他從古魯瓦爾多看著他的眼神得知對方是真的聽不懂他的嘲諷,他突然有點心虛——搞的他像在欺負人似的。
  「古魯你別聽艾依查庫的,我沒事的。」聖子對古魯瓦爾多溫柔一笑——這笑讓古魯瓦爾多確認聖子的確是在那陰暗的小房間直白說出:『我喜歡你的髮色。』的那位少年。
  他突然覺得鬆了一口氣,為了什麼他也不明白。
  血終於止住了,布勞動作輕柔的替聖子的肩膀和手掌上藥、包紮,期間沒人開口,除了古魯瓦爾多外,個個面色凝重,空氣中升起一股肅殺之氣。
  逆光而模糊的面龐輪廓、全身如同染上融化白邊的少年面對著專屬於他的戰士們,張開雙臂,單薄白皙卻染上豔紅的胸膛及腰身,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異常冶艷。
  「我沒事的。」少年如是說,臉上的笑容柔到快融化了。
  聖子知道他的戰士們在替他擔心,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盈滿他的胸膛,讓他幾乎有淚流的衝動——是的,幾乎。
  可惜、炎之魔女所創造的炎之聖子是沒有眼淚的。
  有血、有肉、有情感,卻沒有眼淚、沒有心臟,諷刺至極。
  看著對自己大張雙臂的聖子,古魯瓦爾多情不自禁的向前幾步,手也微微的向前伸出,他看見聖子那雙湛藍的瞳轉成一種很清澈的透藍,下一秒,他被拉進聖子的懷抱中。
  古魯瓦爾多對於聖子的舉動很是訝異,但他只要想起自己的反抗可能會讓聖子的傷口裂開,便硬生生地遏止推開聖子的衝動,任由自己被拉進聖子的懷抱中。
  「我沒事的。」身高只到古魯瓦爾多肩膀的聖子擁住他,用很肯定的語氣重複了一次。
  顫抖著,古魯瓦爾多帶著半指手套、沾著鮮血的手掌輕輕的撫上聖子裸露在外的背部,因為血液而有些濕黏的手貼在無一片布料遮掩的背部,讓聖子感到微微發冷,顫了一下。
  這是古魯瓦爾多,第一次回應聖子的懷抱——雖然這不過是他們第二次擁抱。古魯瓦爾多其實沒有想太多,他只是遵從內心最真實的想法——確認對方的存在,才去擁抱聖子,殊不知他這次的回應讓聖子開心至極,可是聖子並沒有表現出他的情緒,而是持續且輕柔的擁抱古魯瓦爾多,他怕過於直白裸露的情緒會把他們剛有些許進展的關係打回原點。
  眾人發現聖子及古魯瓦爾多之間的氣氛實在是插不進去,在布勞的暗示下陸陸續續離開裝潢華麗的大廳,最後離開的布勞微笑著,輕輕的關上廳門,留下相擁的兩人。


  古魯瓦爾多和聖子擁抱著彼此,雙向的擁抱把古魯瓦爾多的心填的滿滿的,這是他殘存的記憶中所找尋不到的溫度——溫暖到他不知所措。
  彷彿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般,空氣中瀰漫著靜謐。
  對於這種過於沉靜的氣氛古魯瓦爾多難得焦躁,他發現到自己只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和那過於急促的心跳——他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你心跳好快啊。」聖子說,語調平靜,古魯瓦爾多卻嗅出了一絲愉悅,那股愉悅讓他有種被笑話的感覺。
  「關你什麼事?矮子。」沒經過太多的思考,古魯瓦爾多下意識反擊。
  「矮、矮子?」聖子放開古魯瓦爾多,臉上的表情倍受打擊,他知道自己不高,但也沒必要叫他矮子吧?一整個傷心啊!
  「…………」古魯瓦爾多對他剛剛不多加思索就說出的稱呼感到些許的抱歉,但身為皇族的傲氣不容許他道歉,只能沉默以對。
  「我、我會長高的!」聖子雙手握拳,白皙的雙頰因為激動而泛紅,「我相信我會長高的!!」
  我可沒說我不相信你會長高。古魯瓦爾多在心中默默的道。
  「雖然我是人偶、但會長高的吧!?」與其說聖子在質問古魯瓦爾多,還不如說他為自己做心理建設。
  「應該會吧……」古魯瓦爾多不想繼續在身高的問題上糾纏,勉強回應了下聖子。
  古魯瓦爾多本以為自己這麼說聖子會好受一些,出乎他意料之外,聖子看起來還是挺無法接受那兩個字,不斷喃喃自語,唸著:「我會長高、一定會長高啦……」之類的。
  古魯瓦爾多不知道該如何開導陷入自我糾結的聖子,只好呆呆的站在一旁等待聖子回復正常,他在重生之前就常放空,但他發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他真的有點難放空,他其實對這一切還是感到相當的茫然,未來的他該何去何從?
  找不到明確的方向。
  有些心慌,不過,如果未來有身旁正在崩潰的少年陪伴……似乎也不差?
  一抹淡淡的微笑出現在古魯瓦爾多唇邊。
  等聖子回過神後,已經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而在他自言自語的期間,古魯瓦爾多在一旁站到腳酸,先行移動到小羔羊皮製的米色沙發稍作休息,沒想到會一不小心,陷入沉睡。
  聖子小心的靠近古魯瓦爾多,看著他的安詳的睡顏,聖子感到一股深深的、濃濃的眷戀——其實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對古魯瓦爾多有這種異樣的情愫,也許從他第一眼見到他開始,心就失守了,他迷失在那平和柔雅的灰色裡;迷失在那濃稠淡然的紅色中,無法自拔。
  他細細的品著古魯瓦爾多那張俊美的面孔——銀灰色的髮絲向後梳理,摸上去的觸感想必是柔順潤滑,同最上等的絲綢緞帶。柳眉在睡夢中終於有所紓緩,成了一個圓滑的弧度,不似平常總是有一抹若有似無的惆悵籠罩。細長的眼睫遮掩住那雙看起來有如血液般濃稠的紅澤,並在白皙的肌膚上打上淺淺的灰色陰影。挺直的鼻樑、形狀姣好的紅潤雙唇、裸露在衣服外的白皙肌膚,這一切的一切皆讓聖子感到無比的沈醉。
  手伸出,幾乎要碰到那張俊美的臉——幾乎,在碰到的前一秒,聖子又收回了手。
  聖子捨不得打斷古魯瓦爾多的睡眠,但在寬大通風的大廳中睡覺又容易著涼,思考了會,聖子決定無視自己的傷口,硬是把古魯瓦爾多攔腰抱起,當然,他的動作是輕巧的,惟恐吵醒古魯瓦爾多。
  聖子以為古魯瓦爾多會在他把他抱起時清醒,出乎他意料之外,古魯瓦爾多不知道是睡的太熟還是已經對聖子付出信任,在聖子抱起他時只是在聖子的懷中不安份的扭了扭身子,發出幾個意義不明的咕噥後,又歸於平靜,淺淺的呼吸著。
  一抹溫柔的笑出現在聖子的臉上,他把古魯瓦爾多抱回自己的房間,在那華麗而寬大的床上把他所珍視的他放下,脫下古魯瓦爾多的靴子讓他睡著更舒適,再為他蓋上棉被。
  聖子坐在床邊凝視著熟睡的古魯瓦爾多,無數的情緒湧上,對他來說,古魯瓦爾多是永遠也看不膩的物件。
  永遠。
  如果說,世界上真有所謂的一見鍾情,聖子想,這就是了,他對古魯瓦爾多的感情,是『愛』無誤。
  
  *


  清醒的時候,頭有點重重的。
  呻吟了聲,古魯瓦爾多扶著抽痛不斷的頭從床上坐起。
  睡太久了吧。他猜。
  呆滯的看向前方雕琢繁複的衣櫥,古魯瓦爾多整個人放空,過了會,他才發現自己睡在柔軟的床鋪上,目光變得更加呆滯。
  昨天……發生什麼事了?
  他好像叫了聖子『矮子』,然後對方就崩潰了,他在一旁等聖子恢復正常,等到腳酸,所以坐到沙發上休息,結果不小心睡著……他的記憶只到這裡。
  「古魯,你醒來啦!」清雅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古魯瓦爾多下意識的將視線移向發聲處,他的聖子就站在門口處,微笑著。
  這是古魯瓦爾多第一次那麼認真的打量一個人——聖子有頭長及肩下的藍色長髮,但藍並不純粹,帶了點墨綠。他的臉龐富有輪廓,線條極為清晰、硬朗,五官分明,與古魯瓦爾多柔和的線條不同,生硬的轉折猶如斧鑿。因此,當聖子不笑時,自然而然會出現一種嚴峻的冷酷,但只要那張臉有些許的微笑,就足以柔化那股冷酷。
  毫無疑問的,聖子有著一張很好看、好看到可以用英俊來形容的臉。
  然而,最令古魯瓦爾多移不開視線的,是那雙湛藍的雙眸,看似清澈見底,實則不然,與其說那雙眼是一池湖水不如說是一片汪洋,使人溺斃其間。
  聖子眼中藏著什麼,古魯瓦爾多目前還弄不懂,也沒有去弄懂的意思,感覺會花費太過於漫長的時間,還是罷了。
  看著定定的望著自己的古魯瓦爾多,聖子感到有些好笑,敢請這位王子是看他看到呆了?
  「古魯?」聖子嘴邊的笑意擴大,柔聲呼喚。
  「嗯?」古魯瓦爾多發出表疑惑的單音,愈看愈覺得聖子真的長得很好看。
  「看我看到呆了嗎?」輕輕的笑了聲,聖子坐上床沿,手充滿佔有慾的環上古魯瓦爾多的腰。
  古魯瓦爾多漲紅了臉,回道:「閉嘴,矮子。」
  聖子委屈的癟起嘴,委屈的在古魯瓦爾多柔軟的頸間蹭了蹭,說:「古魯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矮子了?我會長高的。」
  「一直叫你聖子很奇怪……」古魯瓦爾多嘟嚷,不太耐煩的推了下聖子的大頭,頭髮在他的頸間搔刮的感覺很奇怪,癢癢的,卻也不是太癢,不會癢到說你想要去抓。
  對於如何稱呼聖子古魯瓦爾多著實感到一種他難以形容的感覺,簡單來說,就是奇怪兩個字,如要更深入一點說明,恐怕連古魯瓦爾多自身也無法解釋那種感覺吧!反正他就是不想叫聖子『聖子』嘛!
  古魯瓦爾多自身並沒有意識到,向來排斥和人有肢體碰觸的他,並不抗拒聖子的碰觸。
  聖子聽到了古魯瓦爾多的嘟嚷,臉上的笑容變得很歡,頭從古魯瓦爾多的頸間抬起,碧瞳溫柔如水。
  「不然你幫我取名字?這樣你就可以叫我的名字了。」
  「咦!?」古魯瓦爾多愣住,銀色的眼睫眨了眨,搧出一種純真的魅惑。
  聖子嚥了口唾液,突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你認真的?」古魯瓦爾多有些遲疑,他是蠻同意這意見的,但他不確定聖子只是心血來潮還是認真的。
  「當然!」聖子用力的點頭,藍色的髮絲散落。
  見古魯瓦爾多的臉上還帶著猶豫,聖子攬著古魯瓦爾多左擺右晃、搖來搖去,嘴裡喊著:「好嘛、好嘛,你幫我取名字嘛~~」
  雖然聖子的行為幼稚的和三歲小孩沒兩樣,但古魯瓦爾多卻覺得挺可愛的。不過,聖子被製造出來也不到一年,所以說他幼稚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別吵。」古魯瓦爾多看聖子似乎是認真的,無奈的推了下聖子,那麼吵是要他怎麼想名字?
  聖子乖乖的閉上嘴巴,澄亮的藍瞳望著古魯瓦爾多,唇邊帶著一絲笑意。
  古魯瓦爾多低頭思索,這是他第一次幫別人取名,當然會想要認真的取一個好聽的名字,更何況這個名字是他以後常會叫喚的。
  聖子對此感到無比的愉快,天啊!他要擁有名字了耶!而且這名字還是古魯瓦爾多幫他取的呢!
  愉快至極。
  古魯瓦爾多認真的想了很久,久到聖子的心情由興奮轉為平靜,再到緊張,在聖子開始焦躁不安,懷疑自己是否太過衝動時,古魯瓦爾多開口了。
  「叫瑞德吧!」古魯瓦爾多如是說,頭抬起,酒紅撞上湛藍,一時有些心律不整。
  「有什麼意義嗎?」聖子、不、現在該叫他瑞德了,瑞德有些好奇的問,湛藍的雙眸定定的望著古魯瓦爾多,裡面裝著純然的疑惑。
  「是紅色的意思。」古魯瓦爾多如實回答,視線有些不自在的移開,畢竟他取這個名字有一定的私心在——紅色,是他最喜歡的顏色之一。
  「古魯喜歡紅色嗎?」瑞德又問,臉上的笑容擴大、再擴大,他好像懂古魯瓦爾多為什麼移開視線了。
  一陣沉默。
  「……是不討厭。」細如蚊衲的回答。
  「古魯願意叫一次我的名字嗎?」瑞德忐忑不安的要求。
  「……瑞德。」低醇的嗓音嘗試性的呼喚,紅色如水彩般,再次潑上了清俊的面容,古魯瓦爾多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非常的羞恥。
  「古魯……」瑞德把頭埋進古魯瓦爾多的頸間,心情一霎那變的平靜無比。
  有他在身邊,真好。
  「嗯?」古魯瓦爾多發出表疑惑的單音。
  古魯瓦爾多感到後背濕濕的,疑惑的把手伸向後背摸了下,再伸回前面,眼前所見讓他呆住。
  滿手的,血紅。
  「瑞德?」古魯瓦爾多驚慌的叫喚,他知道瑞德肩上的傷口裂開了,滿滿的悔恨襲上心頭,當初他為什麼要攻擊他呢?
  「古魯、幫我叫布勞來……」瑞德笑了笑,任自己倒在潔白柔軟的床鋪上。
  「好、你等我!!」古魯瓦爾多點點頭,倉促的奪門而出。
  衝出房間古魯瓦爾多才發現自己對這個宅第一點也不熟悉,對於布勞在哪裡完全沒有頭緒,他只好打開離他最近的那扇門,看看會不會遇到人。
  瑞德躺在床上,雙眼注視著潔白的天花板,腦中滿滿的,古魯瓦爾多。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如此的喜歡他。
  喜歡到連自己都害怕,真的是太喜歡了,喜歡連失去他都不敢想像。
  「Will you love me?」年輕的聖子輕喃。
  古魯瓦爾多,你會愛我嗎?你願意愛我嗎?
  意識逐漸模糊。




  三、明白

  瑞德的傷勢很重。
  當古魯瓦爾多終於找到布勞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瑞德的房間時,瑞德身上的鮮血已經染紅了潔白的床單,瑞德本人倒在床單上,眼半闔著,奄奄一息。
  「少爺!!」布勞驚慌地喊道,快速地走到床邊,皮鞋與木製地板摩擦的嘎吱聲刺耳的難聽。
  「布勞……」瑞德勉強自己維持神智,失血過多,就算是人偶也受不了,如果失血到一個量,他的身體會自動失去能量,好製造新的血液,可他不想讓事態惡化到那樣,「我需要止血。」
  「是的!!」布勞隨手扯過被單,緊緊的壓住鎖骨下動脈。
  雖然布勞很努力的按壓,傷口卻還是過了十分鐘才止住血。
  「少爺,您的身體……?」布勞小心翼翼地發問。
  「我可能需要安靜的躺在床上幾天,傷口會慢慢癒合。」瑞德無奈的笑了笑,湛藍的眼裡有著苦澀。
  「你這樣可以嗎?」古魯瓦爾多張開線條優美的薄唇,問道,「你確定不用找醫生?」如血液一般濃稠的紅眸裡盈著各種情感,可惜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瑞德看不到。
  「我是人偶,找醫生來也沒用。」瑞德微笑,頭偏了偏,看向布勞,「布勞,把所有戰士叫來我房間,並且把這裡的床單換了。」
  「好的,我馬上去。」布勞深深的鞠了個躬,走出房間。
  「可是——」古魯瓦爾多想多說些什麼,卻被瑞德截斷。
  「古魯,讓我休息一下好嗎?」躺在床上的瑞德看不到古魯瓦爾多,他看著頂上酒紅色的簾幕,眼裡有諸多的疲憊及痛楚,傷口消耗他太多力氣,可他必須撐住最後一絲神智,不讓自己的身體陷入休眠,縱然不會發生什麼事,但他實在不忍心讓和所有人都不熟悉的古魯瓦爾多獨自一人。
  所以、得撐住啊。
  瑞德的語氣很溫和,可古魯瓦爾多就是聽出了底下的那股強硬,瑞德終究是慣於發號司令的角色,就算再怎麼喜歡古魯瓦爾多,骨子裡的那種堅持是不會改變的。看出瑞德眼裡的那些,古魯瓦爾多站在門旁安靜下來,默然的注視瑞德。
  瑞德現在的樣子可用「狼狽不堪」來形容,一頭藍色毛髮散落在紅白交織的床單上——紅的是鮮血,白的是絲綢,由於沾染上鮮血,沉重而毛躁,顏色也成了種很深的褐色,並不是說這樣很難看,而是過於艷麗,激起了古魯瓦爾多內心深處的那種,飢渴。
  ——對於鮮血的飢渴。
  那張俊帥、富有輪廓的臉蛋沒有絲毫的笑意,冷酷而嚴峻,湛藍的眼裡被濃濃的痛楚及疲憊籠罩。看的古魯瓦爾多有些不習慣——他還是習慣總是笑著的那個瑞德,而且他不喜歡瑞德現在的模樣,讓他覺得很怪,可怪在哪裡他也說不出來。
  驀然,古魯瓦爾多像是想到什麼一般,匆匆地走出房間,聽到腳步聲,瑞德瞪大雙眼,開口想阻止古魯瓦爾多的離去,掙扎著想要坐起,卻已來不及。
  「古魯?」勉強撐起身子的瑞德看著空盪盪的門口,空氣中只散落著對方未聽到的叫喚,以及愈來愈小的,腳步聲。
  呼出一口包含甲烷、二氧化碳、氮氣、水氣、氧氣及嘆息的氣體,瑞德突然覺得萬分疲憊,不只是傷口照成的生理上,更有心理上的,而後者通常比前者強硬,硬是把瑞德的狀態弄到最差。
  並不是因為古魯瓦爾多的離開時沒有告訴自己這種小事,而是,瑞德突然覺得自己的戀情前途茫茫。長嘆了口氣,瑞德狠狠的任由自己跌落在柔軟的床舖上,傷口再度裂開,鮮血泊泊流出,在原本就染上鮮血的床鋪,又染上一層,紅的刺目。
  明明就是那麼的喜歡啊……
  卻還是什麼都得不到。
  真的、真的很喜歡對方的。
  瑞德就這樣鑽起了牛角尖,不明不白,也許是因為病人總是比較脆弱吧!閉上雙眼,瑞德突然覺得自己不該當初不該花錢買下古魯瓦爾多的封印陣的,搞得現在不倫不類的。
  並不是後悔,只是有些怨嘆。
  我是那麼喜歡你,你怎能不喜歡我?不是那麼懂「感情」這檔事的瑞德心道,想著想著,更難受了。如果我有眼淚,早該掉下來了,也許會是淚流滿面……?這麼想著,好看的眼珠子盯著天花板,裡面一片寂靜。
  「瑞德?」那好聽、瑞德雖沒聽過幾次卻印象深刻、好像聽了上百年般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瑞德掙扎著想坐起身,卻被一雙冰涼白皙的手壓回床上,「別動,傷口會裂掉。」
  「你剛剛去哪了?」瑞德定定的注視古魯瓦爾多,澄亮的藍眸盈滿各種情緒,那些情緒如浮光掠影,一一閃過,最後,餘下的,是無奈及擔心。
  「我去拿水盆。」古魯瓦爾多把手上的水盆放到瑞德的床頭櫃,「我想說幫幫你擦擦頭髮,濕濕黏黏的會不舒服吧?」
  「是嗎……」壓著流血的傷口,瑞德放下心,身子自然軟了下來,癱在床鋪上,腦中只餘下一個念頭——古魯他,沒有丟下我。

  *

  瑞德醒來時,看到的便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他略動了動身子,不經意的碰觸到一個溫軟的物體,疑惑的掀開棉被,映入眼中的是縮捲成一團、如貓一般沉睡的古魯瓦爾多,細軟的頭髮隨著呼吸而起伏,柔順的貼在頸側,看起來比平常好親近多了。
  情不自禁,瑞德伸出手摸了摸那頭觸感極佳的頭髮,卻不慎驚醒古魯瓦爾多,古魯瓦爾多顫了顫身子,展開修長的四肢,被子順著結實修長的身軀滑下,雖然衣著整齊,但瑞德就是有種這人是渾身赤裸的錯覺。
  太過煽情,那被子順著滑下的身體曲線。
  「傷口好點了嗎?」古魯瓦爾多打著哈欠,困乏的問,昨日他為了照看瑞德很晚才入眠,現在有些精神不濟。
  「好多了。」瑞德笑了笑,心中盈滿了喜悅,他沒想到會是古魯瓦爾多照看他一整夜。
  昨日,瑞德的身上的傷口三度裂開,失血過多差點就真的要進入休眠期,幸好古魯瓦爾多正準備衝出去找人求救時,正好撞上要進來的布勞一行人,經過一陣兵荒馬亂,瑞德總算止了血,甚至還輸了血,一切都要感謝那家商店的店長,店長知道如何救治聖子,不然瑞德現在可能已經進入休眠。
  那是瑞德絕不希望發生的場面,但會照成今天這種場面也是瑞德咎由自取,如不是他硬要起身,傷口絕對不會三度裂開,也就不用弄得今天這種場面了。
  血跡斑斑的衣服、被單、棉被以及被鮮血滲透的床鋪被換下,瑞德懨懨的躺在乾淨柔軟、聞著還有股太陽味兒的床鋪裡,小小聲的交代所有戰士他身體不適時需要做的事。由於瑞德現在的身體狀況沒辦法帶他們打任務,但沒有任務他們就沒有收入,也就沒錢買生活必需品,因此瑞德請他們去森林打些動物,去鎮上賣,換取生活用品。
  眾戰士們乖順的聽著瑞德和他們說去森林該注意的事項,那些知識都是炎之聖女在創造聖女之子時所塞進去的,對瑞德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很快就能說出來。
  交代完畢,瑞德也累了,擺擺手,說:「你們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了。」臉上難得露出了疲態,不像往常總是淡笑或是無表情。
  戰士們並沒有離開,而是討論了下,決定要留一個人照顧瑞德,雖然人偶應該沒有發燒的問題,但為了防範未然,還是這般決定。決定後,眾人面面相覷,倒不是說不願意照顧聖子,而是大家都想照顧,這種時候反而不知道由誰來照顧是最為妥當。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由艾依查庫開口:「少爺,我留下來照顧你,好嗎?」語氣柔柔的、軟軟的,讓人聽了很放鬆。
  聽到艾依查庫開口,艾伯李斯特不由得瞪了他幾眼,講了幾句話,便把責任推了出去,不外乎是一些表面上看起來冠冕堂皇實則利己的藉口,而艾依查庫向來是最聽艾伯李斯特的話,當然是照著艾伯李斯特的話去做。中間不免有些嘟嚷,但在艾伯李斯特一個狠狠的瞪視下,自然而然的閉嘴,默默的站在艾伯李斯特的後面三十公分、四十五度角的地方。
  有些事情大家明白,只是不願點破。
  艾伯李斯特和艾依查庫,這兩人,是不可能分開的。
  瑞德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任由他的戰士們去討論,當然,他心中自然是有一個最佳人選,但他累了,不願多提也懶得多想,這一天折騰下來真的讓他累得夠嗆,就算再怎麼希望由那個人照看,還是不言不語,等著最終答案。
  躺著躺著,瑞德有了睡意,耳邊各種聲線交織而成的低語漸漸聽不真切,迷迷糊糊的睡去。
  於是,夜晚過去,早晨來臨。
  睡了近半日的瑞德一醒來發現自己的被窩中躺的是古魯瓦爾多,心中自然是歡喜的,加上古魯瓦爾多對他噓寒問暖,自然是又更加歡喜,甚至讓他產生了古魯瓦爾多和他現在是對深愛彼此的戀人的錯覺。
  ——僅僅是錯覺。
  實際上的兩人,依舊是沒有甚麼進展。

  *


  時光飛逝,轉眼間一個月就這樣晃過去,瑞德的傷也好了七七八八,可以帶戰士出門解決任務,好達成炎之魔女所下達的使命。
  這天,瑞德帶上尚未出過任務的古魯瓦爾多、戰力最強的蕾格烈芙以及隨機帶出的伯恩哈德去解決任務,這時的任務才剛進垃圾之街,離宅邸並不會太遠,所以不到中午就解決所有任務,打道回府。
  古魯瓦爾多在砍殺怪物的時候受了點傷,而屬於人類的血腥氣味及獸類的血勾起了他內心的蟄伏的慾望——
  渴望見到更多、更多的鮮血。
  血色的瞳中盈滿殺氣,更顯殷紅,紅的逼人、豔的刺目。
  望著那充滿殺氣的古魯瓦爾多,瑞德只覺得他又愛上了古魯瓦爾多一次。
  那種充滿野性的魅力,比瑞德剛喚醒古魯瓦爾多時那迷茫的表情,更加吸引他。
  想起那一個月自己喜歡的人在身旁卻什麼都不能做的痛苦,瑞德就覺得一陣糾結。他看了很多書籍,例如《追美女的一百零一招》、《純情小親親》、《小心王子》、《家庭教師別有用心》……之類的書,裡面大部分的都教你直接把人拖上床然後對方就會愛上你,但聰明如瑞德,怎麼可能真的照著做?
  於是又是一場場的糾結。
  是真的很愛他。
  可是啊,卻不知道用甚麼方法才能讓對方愛上他。
  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想要找解決事情的方法,最好的方式,就是看書,瑞德想,根本就狗屁倒灶。
  但事情擱在那裏還是得解決,瑞德決定去找人幫忙。
  思來慮去,瑞德心中有了個可以聊聊這檔事的人選。
  ——伯恩哈德。
  瑞德懶懶的倚在沙發上,等著伯恩哈德出現。
  現在的場景是在書房,除了門口外,四方的牆壁都被書櫃占滿,只有在房間的中央及到門口的這空間沒有任何書櫃,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柔軟舒適的小羊羔皮製沙發、及檜木製成的桌子,桌子上放著兩杯冒著熱氣的紅茶,瑞德靜靜的看著白煙渺渺,希望自己的戀情不會和那水蒸氣一樣消散,最終成為無。
  伯恩哈德終於走進了書房,瑞德維持著慵懶的坐姿,示意對方做到自己的旁邊,伯恩哈德猶豫的了下,還是站著。
  「伯恩,你坐下吧。」瑞德笑笑地看著對方,請他坐在自己身邊,稍稍移動身子,讓自己坐的比較端正。
  「好的,少爺。」拘謹的坐了下來,伯恩哈德不懂瑞德為什麼叫自己到書房,所以神態上都有些拘束。
  「伯恩,我問你。」瑞德湛藍的眼盯著伯恩哈德,表情是面對除了古魯瓦爾多之外的人的專用表情——淡然。
  「請問。」
  「你有談過戀愛嗎?」
  正在喝紅茶的伯恩哈德把口中的紅茶噴出,撒在檜木的桌子上,把杯子放到桌上,伯恩哈德有些狼狽的開口:「少爺,您怎麼突然問這種事?」
  「你不要管。」瑞德還是淡然,「你只要回答就好。」
  「……算有吧。」伯恩哈德怔了下,如是回答。
  「怎麼在一起的?」
  聽到這個問題,伯恩哈德想起了很久沒去回憶的種種,眼神不僅縹緲,當年發生了太多事,現在想起來,眼前都是一片的刺紅。當然,伯恩哈德是不願和瑞德說太多的,關於那些種種,只適合放在心裡獨自品嘗。
  「忘記了。」於是他這麼回答。
  「別說謊。」那雙清澈如玻璃珠子的眼眸望著伯恩哈德,臉上的表情依舊淡然,但可以從他身上的氣勢可以感到他的不悅。
  「我不想說。」伯恩哈德僵硬的回答,他不明白,為何瑞德那麼執著於答案?與他無關不是嗎?
  「……用簡單的句子講就好,可以嗎?」瑞德看出伯恩哈德的不願意,但這答案對他來說很重要啊!所以他還是強硬的要一個答案。他很需要參考。
  伯恩哈德沉默了下,答:「自然而然的就在一起了。」
  聽到這種答案,瑞德有種想仰天長嘆的衝動,有答和沒答一樣阿這答案。所以他決定用誘導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誰先告白的?」
  「……他。」
  「他怎麼告白的?」
  「『我喜歡你。』,當時的他是這麼說的。」查覺到瑞德並不在意自己談戀愛的對象是誰,伯恩哈德放鬆了許多,對答也流暢了起來,反正那些過往,也不是不能讓人知道。只是他的對象是驚世駭俗的,所以關於他的戀人他是不會多說的。
  想起許久未見到的那人,心臟不僅狠狠抽緊,臉色也變得蒼白。
  「你還好嗎?」發現伯恩哈德的臉色有些蒼白,瑞德關心的詢問。
  框噹,玻璃碎裂的聲音。
  瑞德和伯恩哈德驚了一下,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餘下一個尾巴,黑色的披風消失在門口。

  *

  古魯瓦爾多奔跑著。
  思緒也在奔騰。
  伯恩哈德說他喜歡瑞德。
  瑞德關心伯恩哈德。
  抽痛。
  快要窒息了。
  衝出宅邸,西下的昏黃陽光,照射在古魯瓦爾多身上,照理說那光線有辦法讓他看清前面的事物,他卻覺得什麼都看不真切,眼前的所有皆迷迷糊糊的看不清。
  古魯瓦爾多不懂,為什麼他為什麼會這麼的痛苦?
  把自己藏在在庭院的角落,古魯瓦爾多迷茫了。
  『因為你喜歡他。』內心中一個細細小小的聲音這麼說。
  古魯瓦爾多懵了。
  喜歡?
  這種感覺,就叫喜歡嗎?
  「古魯。」溫潤清雅的嗓音這麼喚道,離他好近,卻也好遠。
  古魯瓦爾多摀住耳朵,什麼也不願聽。
  他不想聽。
  沒有任何聲音再傳出了。
  取而代之的,是體溫——那比一般人溫度還要低的身子貼上他的背部,手也環上他的身子,溫熱的呼吸打在他的耳邊,惹的白嫩的耳垂染上薄紅,誘人啃噬。
  深深的沉默。
  「我好像喜歡你,瑞德。」如嘆息般的話語,在餘暉的照映下,閃閃發亮。




  四、消失

  午時的陽光自落地窗闖入,吻上熟睡的面孔——俊美而懾人心神的面孔,銀灰色的髮在陽光的照映下出現一層淡淡的暈黃光圈,摸上去的手感想必是柔軟滑順,同最上等的絲綢緞帶。細長眼睫輕顫,清醒前兆,果不其然,羽睫扇扇,猶如血液濃稠的眼眸注視潔淨過頭的白色天花板,茫然。
  撐起身子,思緒遲鈍。
  「……瑞德?」屬於剛清醒時的瘖啞嗓音,如同與母貓走失的幼崽,徬徨不安。
  沒有聽到那溫潤清雅嗓音的回應,古魯瓦爾多感到加倍的徬徨不安,於是他又呼喊了一次擁有他所取之名的聖子。
  回應古魯瓦爾多的,仍是滿室的空寂,幾乎讓古魯瓦爾多窒息,更多的是擔心,瑞德的傷才剛好不久,雖然已經帶過他去解決任務,但實際上還是不宜下床到處走動,上次的任務幾乎耗盡瑞德所有體力,卻仍撐著。
  想起如此不珍視自己的聖子,古魯瓦爾多突然有摔東西的衝動——卻也僅僅是衝動,他知道瑞德不喜歡別人毀壞物品,雖說瑞德曾說如是自己破壞的沒關係,但他一向討厭特權,所以還是忍下那股衝動。
  煩悶的耙了下頭髮,古魯瓦爾多起身下床,隨意披上一件外衣、習慣性帶上長劍,走出房間,他想瑞德應該是在樓下。
  從樓梯走下,古魯瓦爾多感到不太對勁,今日的宅邸過分的靜謐——好像沒有人在一般,太過安靜,安靜到像是有股無形的壓力籠罩著這一切。古魯瓦爾多不自覺的握住劍把,把聽覺開到最大,移動的步伐也慢了下來,一步一步,小心的在大廳裡移動。
  確認過一樓的大廳、廚房、飯廳、書房、他被召喚出來的小房間都沒有人,古魯瓦爾多轉向戶外的庭院,二樓多是各自的房間,就算古魯瓦爾多再怎麼的不熟悉人情世故,沒經過主人的同意最好是不要進入他人的房間這種常識還是知道的。
  一走出宅邸,午時璀璨的陽光映入眼簾,刺眼到古魯瓦爾多退了幾步,回到宅邸的陰影之下。他向來不喜歡陽光,太過明亮,和他的所有都不符合——不論是長相抑或是個性,皆同。
  深呼一口氣,古魯瓦爾多再次踏入陽光之下,只是這次是垂首前進,他看著自己的腳尖,黑皮的靴子反射了些許的陽光,反射的陽光不如直射的陽光刺眼,還在古魯瓦爾多的忍受範圍內。
  走到平時和瑞德享受下午茶的桌椅附近,古魯瓦爾多還是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身影,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邁進,到達擺了不少桌椅的、被瑰麗的玫瑰花叢包圍的空地。
  濃郁的花香竄入鼻間,正常人都會為之陶醉,但古魯瓦爾多卻對那陣陣的花香感到心煩,他向來討厭美好的事物。
  古魯瓦爾多是知道的,他是個怪胎。
  就算生前的記憶很微薄,有一些東西還是不會忘的,比如他從小就爹娘不愛,比如他喜歡屍體,比如他感情淡薄,比如他不熟悉人情世故……這些,是在血液裡紮根,忘也忘不掉的東西——會用『東西』這詞是因為古魯瓦爾多想不到一個更好且能包含所有事物的詞。
  愛或憎恨,這種深刻的情感,總是會紮根的,就算忘了,還是會有種感覺。
  他突然想起那個總是帶著複雜的表情呼喚著他的名字的青年,那名比他虛長幾歲、總是保持著溫和笑容的青年,他依稀記得那個青年對他的情感,以及那人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
  ——古魯瓦爾多,我……
  突然的踩向一片玫瑰花叢,古魯瓦爾多感到莫名的憤怒,這是身體對於那段想不起來的記憶最直接的反應。
  拔出劍,毫無章法的砍著花叢,劍起劍落,枝芽及花瓣散落一地,隨風飛揚,那風很奇特,以古魯瓦爾多為中心開始旋轉,豔紅的花瓣、青綠的葉枝、深褐的枝幹,在他身邊轉呀轉的,猶如一場華麗的華爾滋。
  直到花叢全毀,古魯瓦爾多才把劍插回劍鞘,他的面龐因為剛剛的動作染上艷麗的紅,他微喘著氣,望向圍著他打轉的花瓣葉枝,眼神淡然。
  風停了。
  花瓣葉枝如斷了線的人偶,悄然落在地上,留下遍地的狼藉。
  無視這一切,古魯瓦爾多漫步回宅邸,他想,瑞德也許只是暫時不在家吧。
  離宅邸莫約還有二十步的距離,古魯瓦爾多卻聽到一個很熟悉的、溫潤清雅的嗓音在大笑著,其中夾雜著些許屬於他人的談笑。加快步伐,由走轉為跑,進入大廳,映入眼簾的,是瑞德把伯恩哈德抱在膝上笑的畫面。
  伯恩哈德有些拘束的坐在瑞德膝上,平常嚴肅的臉上帶著一絲笑意,任瑞德的手在他身上游移揉捏。瑞德低聲在伯恩哈德耳邊說了些甚麼,惹的伯恩哈德寵溺的笑罵。
  這一幕如醍醐灌頂,古魯瓦爾多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麼。
  「是古魯啊?來這邊坐啊!」看到古魯瓦爾多,瑞德笑著更燦爛,臉上帶著不正常的酡紅,「我們來喝酒!」
  還說什麼喜歡他,馬上就變調了呢。
  古魯瓦爾多意識到的,是自己的可笑,竟去相信瑞德是真的喜歡他。
  早該知道的,瑞德是隻飛鳥,擁抱後,只會剩下,羽毛。
  於是,他笑了。
  嘿!寂寞,我們又得作伴了。
  拔起劍,直直的、毫不留情的,砍下。
  畫面被撕裂。
  他陷入黑暗。

  *


  古魯瓦爾多聽到有人在叫他。
  「古魯、古魯,醒醒!」溫潤清雅的嗓音帶著急切。
  他張開了眼。
  瑞德坐在床邊,看到古魯瓦爾多醒了,他鬆了口氣,勾起一抹微笑,問:「你做惡夢了嗎?我看你的表情很痛苦……」
  隨著字句的理解,古魯瓦爾多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像是在隱忍著些什麼,眉頭緊蹙、臉色白的很病態。
  「怎麼了嗎?」瑞德又問,擔心之情言溢於表,手搭上了古魯瓦爾多的額頭。
  一陣沉默。
  瑞德看出了古魯瓦爾多不願意多談,但他很擔心古魯瓦爾多,如果可以他希望能聽他說說夢到的什麼,又是為了什麼而難受。
  揮開瑞德放在自己額頭上的手,古魯瓦爾多撐起身子,絲綢的被單滑了下去,露出底下裸露的、精瘦結實的軀幹。
  「瑞德,你是真的喜歡我嗎?」古魯瓦爾多如是問。
  「當然喜歡啊!」瑞德理所當然地回答,剛剛古魯瓦爾多揮開他的手的瞬間有些無所適從,但對方的問句卻讓他燃起了希望。
  希望之後,迎接的也許會是破滅,就算是破滅,他也甘之如飴。
  不管希望之後是破滅也好,不是破滅也罷,至少古魯瓦爾多會問他這種問題,讓他有種自己在古魯瓦爾多心中是『特別的』的感覺。
  「你喜歡我什麼?」古魯瓦爾多繼續問,手不自覺攥緊了被單。
  其實古魯瓦爾多也不明白自己這麼問的理由,也許是剛才的夢境真的嚇到他了吧。
  已經,分不清了,現實和夢境。
  古魯瓦爾多很清楚的記得,他從小時候開始就很常做夢——同樣的一個夢境,不斷的重複著,每夜每夜,侵襲著他。
  那一個穿著黑袍的男子總是出現在他的夢中,抱著他,晃著他,和他說,他是屬於他的。
  低沉圓潤的嗓音說:「你是我的。你只會是一個人。」
  從那時候起,就分不清了。
  現實或夢境,其實也不是那麼的重要,反正到最後,還是自己一個。
  有些疲憊的閉上雙眼,那好看的酒紅色就這樣被柔軟的眼皮掩上。
  「古魯,我……」瑞德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近,卻也是那麼遠。
  
  *


  「給我醒來!」狠狠的、重重的、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把畫面打散。
  疼痛逼古魯瓦爾多清醒,他茫然的張開眼,映入那清澈紅澤的是瑞德焦急的面龐。
  眼角濕濕的。
  「對不起!很痛嗎?」皺著眉頭,瑞德心疼的撫上被他打腫的臉頰,「我看你睡得很痛苦,叫又叫不醒,一時心急才打了你。」
  也許是因為剛清醒、也許是因為被打懵了,古魯瓦爾多看起來非常的茫然。
  這是現實。
  平躺在床上,古魯瓦爾多第一次那麼清楚的意識到,這是現實。
  「別哭了,我會心疼。」瑞德既心慌又憤怒,慌於古魯瓦爾多的眼淚;憤於自己的衝動,他不該打古魯瓦爾多的。那雙沒有絲毫繭子,保養良好且觸感潤滑的手在古魯瓦爾多的面頰上滑動,輕輕地為他拭去眼淚。
  無可否認,瑞德是個長的很俊的少年,如他不是個人偶,想必成年後會更加的有魅力,而現在那張不笑便會顯得冷酷的臉因為憤怒的關係,顯得冷峻、冰冷,卻還是很吸引人。在瑞德為古魯瓦爾多擔心的時候,古魯瓦爾多的腦裡就裝著這種、嗯,姑且稱為『垃圾』。
  「你又沒有心。」這麼陳述著,卻哭了。
  沒有心,怎麼會疼?
  「別哭了。」瑞德把身體壓上古魯瓦爾多,雙手環抱腰肢,嗓音哽咽。
  有些話不說出口,又有誰會懂?
  「我哭了嗎?」古魯瓦爾多看著白淨的天花板,再度茫然。
  「你哭了。」瑞德說。
  「是嗎。」古魯瓦爾多嘆息,「你會在我身邊?」
  「會。」我會在你身邊很久很久。




  五、午茶

  古魯瓦爾多從他和瑞德的初見就覺得很奇怪,瑞德啊、為什麼會喜歡他這種人呢?還在他們的初見就說出:「我喜歡你的髮色。」這種對初識的兩人過於親暱的話語。
  很久以後的某個午茶時間,他將盤旋在心底已久的問題問出。
  「瑞德、你當初為什麼會喜歡上我?」古魯瓦爾多這麼問,惹得瑞德剛入口的上等紅茶從嘴裡噴出,噴了坐在他正前方的布列依斯滿臉。
  布列依斯沉默的抹抹臉,把法藍瓷製的高級下午茶杯拿起,下一秒,裝在杯中的微燙紅茶朝瑞德的方向潑去。
  瑞德早有準備,把整張桌子掀翻,嘩啦嘩啦,桌上的磁器滑落,匡啷匡啷,碎了滿地,大笑著,瑞德拉起愣在椅子上的古魯瓦爾多就跑。
  「瑞德你這渾帳!!!」布列依斯氣極的嗓音從後方傳來。
  原本在其他桌喝茶談天的戰士們注意到了這場騷動,無一不笑,各種聲線的笑聲融合在一塊,煞是好聽,還參雜著幾句揶揄的話語——
  「哈哈早就和布列依斯說過不要和他們同桌了、根本就在自虐嘛!」
  「少爺和古魯瓦爾多之間早就沒布列依斯的位置了、不,該說根本就容不下任何人哈哈~」
  古魯瓦爾多任由瑞德拉著他向前跑,跑出莊園、深入森林,眾人的笑語已聽不清。
  「抱歉、用這種方式把你帶出來。」瑞德終於在一棵樹前停下腳步,氣喘吁吁,他通常不需要做消耗太大體力的事情,今天卻破天荒的跑了不少路,喘是當然的。
  相對於瑞德的狼狽,古魯瓦爾多就顯得優雅多了,只有一點氣息不穩。
  「沒差。」古魯瓦爾多擺擺手,表示不在意,畢竟布列依斯和瑞德的衝突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不想習慣也得習慣。
  「你剛剛怎麼會突然這樣問啊?害我嚇到。」瑞德望著古魯瓦爾多笑,從樹間灑落的陽光照進他的眼裡,讓古魯瓦爾多有種波光在他眼中流動的錯覺,微怔。
  「不能問嗎?」古魯瓦爾多反問,眼神有些迷離,他覺得瑞德眼中的流光好美,美到他很想觸摸,從心所欲,他將手輕撫上瑞德的眼瞼。
  「當然可以。」瑞德任由古魯瓦爾多摸著他的眼瞼,笑容溫柔——那是古魯瓦爾多最愛的笑容。
  「答案?」
  「你的髮色,很美、很美。」瑞德如是答。

  *

  瑞德熱衷於下午茶。
  也許是為了瞭解一些什麼。
  再次強調,瑞德非常熱衷於下午茶時間。
  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喜歡在下午茶的時候和看他的戰士們彼此閒話家常,談論最近發生的事云云,可能是抱怨解決任務的時候遇到的問題、抑或是聊聊彼此死前的故事。聽著大家的聊天的點點滴滴,瑞德總是覺得非常的愉快,因為這樣讓他更了解戰士們。
  還有,瑞德覺得下午茶是一件很高檔的行為——他很喜歡看書,有些書裡寫了一些關於異世界的文化,其中一本提到一個叫做英國的國家,說明了英國的下午茶文化,他只看了一次就深深喜歡上這優雅奢糜的文化,對布勞命令後,開始了下午茶時間。
  這天,陽光明媚,又是下午茶時間。
  自從古魯瓦爾多和瑞德說出:『我好像喜歡你,瑞德。』後,古魯瓦爾多和瑞德的關係提升到了一個新的層次,並沒有成為戀人,卻也相差不遠,成了一種很微妙的關係,用瑞德的話來說就是:「我們現在站在一個平衡點上,只要一個點就有可能成為戀人,卻也可能什麼都不剩。」
  畢竟,古魯瓦爾多說的喜歡,只是『好像』。
  那是個很模糊的界線,好像可以,卻又好像不行,瑞德不敢踏出那一步,只敢回答:「我也喜歡你。」
  交往及之後,皆不敢妄想,怕會成為空想。
  他們會有所謂的未來嗎?那些他為自己編織的幸福未來、關於古魯瓦爾多和自己的那些,有可能實現嗎?
  瑞德在很多的時候又陷入自我的糾結中,只有在下午茶時間,他終於有了片刻的放鬆,把整個觀感都放在品茶和聽戰士們的閒話家常上。
  白色的磁杯上印著深藍色的花紋,放在同款式的白色盤子上,纖細白皙的手指捏住曲線圓滑、觸感良好的握把,舉起。仔細端詳杯中色澤圓潤、褐紅的液體,鼻子湊近,吸一口屬於錫蘭紅茶的芬芳,讓水蒸氣輕輕柔柔的撫過臉蛋,最後,輕啜一口那溫度適中的液體。
  猶如一場高級的旅程,能完全的感受到紅茶滑順的溜過食道、滑進胃中,那濃烈、香醇的滋味就這樣留在雙頰,細細的感覺錫蘭紅茶的餘韻後,從三層架的最底層拿塊小蛋糕,小小的咬一口,砂糖、麵粉、牛奶、雞蛋、奶油的混和物就這樣在嘴中散開,甜的膩人,再飲一口紅茶,沖去那過於甜膩的氣味。
  上述的動作,由瑞德長的這般冷峻的人來做,顯得異常優雅,完全展現了異世界英國十九世紀中期貴族風範,讓古魯瓦爾多不僅看了入迷,完全沒有動自己眼前那杯紅茶或是三層架上的小點心。
  古魯瓦爾多真心地認為瑞德喝茶、吃點心的樣子優雅迷人,雖然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但古魯瓦爾多看的出來瑞德是真的很高興——喝茶的時候瑞德會微微地瞇起眼享受紅茶的香醇,吃蛋糕時他會享受那對他來說過於甜膩的口味,其實瑞德並不是很喜歡吃甜點,不過他所看的書上寫著:「……喝茶並不是主要的環節,品嘗蛋糕、三明治等各種點心,反而是最重要的部分。正式的下午茶點心一般被壘成「三層架」的形式:第一層放置各種口味的三明治(tea sandwich),第二層是英國的傳統點心司康餅(scone),第三層則是小蛋糕和水果塔。這個三層架點心應先從下往上吃……(以上取自維基百科)」
  由於那本書上那麼寫,所以瑞德便要求布勞照做,布勞也確實照做了。第一次布勞做蛋糕時,考慮到瑞德不是很喜歡吃太甜的食物,布勞做的是低糖的甜點,但卻被雪莉抗議,女生當然是無法接受不甜膩的蛋糕,被抗議之後,布勞請示過瑞德後,依照雪莉的口味做了甜的膩人的蛋糕,反正瑞德不是不能接受那過於甜膩的味道,只是不怎麼喜歡。
  「古魯,你怎麼不喝茶?」發現到古魯瓦爾多的視線,瑞德笑了,那抹笑宛如春天的陽光,和熙、溫暖,融化了他五官的冷峻,當然,瑞德不會不知道古魯瓦爾多盯著他看的理由,可他知道他的王子很容易困窘,所以他並沒有把這點點出來,只是很平常的詢問對方怎麼不喝茶?
  「……茶有點燙。」古魯瓦爾多如是說,單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並沒有說謊,畢竟他本來就無法食用太燙的東西,過高的溫度會讓他的舌頭發麻,而且刺痛。
  「是嗎。」瑞德回復,沒有多說什麼,安靜地飲著自己的茶、吃著點心、聽著其他桌的戰士們的閒聊。
  一段寧靜的沉默,不尷尬,也不是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這時間適合的是安靜,更何況瑞德和古魯瓦爾多都不是多話的類型,所以只是安靜的喝著茶,偶爾說上一兩句閒話。
  時間就這樣過去。

  *

  古魯瓦爾多熱衷於睡覺。
  也許是為了逃避一些什麼。
  天氣很好時古魯瓦爾多通常是昏昏欲睡的,他是個非常嗜睡的人,如果不叫醒他,他可以睡一整天,不過就算把他叫醒,他也未必會維持清醒,可能把視線轉開一會兒,他又睡著了——站著睡著也是常有的事。
  瑞德通常不會管古魯瓦爾多,讓他所戀慕之人睡到飽,自己則是維持八點起床十點睡覺的作息——規律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上午時間瑞德通常會帶上蕾格烈芙及隨機的兩個戰士一同去解任務或和其他的聖女之子對戰,下午才輪到古魯瓦爾多出門打對戰或解任務。
  也許有人會覺得奇怪,瑞德怎麼會固定帶蕾格烈芙出征呢?原因十分簡單——蕾格烈芙的戰力是所有人之中最強的。
  然而,自從古魯瓦爾多拿回三個技能後,瑞德就不再勉強他出門——之前不管古魯瓦爾多願不願意,瑞德拼死拼活都會逼古魯瓦爾多出門——還加快了替其他戰士拿回技能的速度,不出兩個禮拜,所有人都拿回了三個技能。
  兩個禮拜,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而在那兩個禮拜中,古魯瓦爾多確實感受到了『寂寞』這種在所剩不多的記憶中搜尋不到的情感。
  明明以前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現在卻會懷念與那吵鬧的聖子相處的時光,只要對方不在自己身邊,就有種莫名的心慌感。最讓古魯瓦爾多不悅的是,那少年明明就說喜歡他、卻都不陪他……
  反正古魯瓦爾多就是覺得不高興,每天起床卻發現旁邊沒有熟悉體溫的感覺他媽的爛,明明晚上是一起上床睡覺的,為什麼他起床的時候會不見人影?
  為什麼他在看不見那熱情的聖子時,會心慌的可怕?
  明明就很清楚,對方只是出門做事,卻還是很害怕。
  彆扭的王子不願意對聖子訴說他的害怕、不安,只願屈起雙腳、環抱膝蓋,坐在大門前等待——等待聖子的歸來。
  幾天下來,聖子像是明白了什麼,出門前都會叫醒古魯瓦爾多,用他那清雅好聽的嗓音說他要出門了,晚點會回來。
  因此古魯瓦爾多安心了許多。
  不會不見就好。
  在所有戰士都拿回了三個技能後,心情最好的不是瑞德,而是古魯瓦爾多。
  因為自從大家都拿回三個技能後,瑞德解任務的速度整個都慢了下來,常常和古魯瓦爾多一起睡到下午,起床後美美的喝個下午茶,再看瑞德當天的心情決定要不要出門打任務,接著吃個晚餐,調教一下瑞德打算拿來當寵物的神狼,洗澡睡覺。
  日子過的有夠滋潤。
  古魯瓦爾多覺得瑞德這人挺矛盾的,明明就很想和其他戰士們親近卻又不敢,說什麼怕被討厭,不過在古魯瓦爾多鄙視的目光注視下,瑞德終究開始嘗試和其他的戰士們接觸,經過一個月後,大家終於了解到瑞德不和他們親近的原因是怕被討厭,一時間所有人心情一整個複雜阿!
  那你(您)怎麼不會怕被古魯瓦爾多討厭啊!?——by全體戰士(古魯瓦爾多除外)之吐槽。
  不過,全體戰士都是好人,而且他們也都很喜愛他們的少爺,這種百分之百會傷害到瑞德的話是不會有人說出口的,只在心裡默默的腹誹那位感覺很偉大的聖子。
  既然人都熟了,總不能還是少爺、少爺的叫吧?更何況聖子已擁有了名字,有名字卻不叫不是很奇怪嗎?
  於是大家對瑞德的稱呼出現了百百種——小瑞、瑞瑞、瑞德少爺……等,古魯瓦爾多甚至聽到艾依查庫趁艾伯李斯特在練劍時,叫瑞德『阿瑞』這種俗到不行的名字。
  果然是軍人,沒有水準到一個令人厭惡的境界。古魯瓦爾多不悅的想。
  『瑞德』可是他為聖子取的名吶、為什麼要讓其他人呼喚呢?
  彆扭的王子依舊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在聽到其他人對瑞德有稍微親密的稱呼時,發出意義不明且小聲的冷哼。
  連艾依查庫那隻神經稍微大條一點的狗都發現了古魯瓦爾多的反常,心細如鴻的瑞德當然不會沒注意到。
  「古魯,你最近再不高興什麼?」
  「我沒有不高興。」
  「不要騙我好嗎?」
  「……我沒有說謊。」
  「真的?」
  「……我不喜歡聽見別人喊你的名字。」
  「為什麼?」
  一段沉默。
  「不知道。」
  瑞德笑了。




  六、暴雨

  瑞德拿到了一張抽獎券。
  那是影響一切的開端。

  *

  每天,瑞德都會從布勞手中拿到一些小禮物,也許是錢、硬幣、碎片、藥水……等等,比較少拿到的是抽獎卷,功用是讓瑞德有機會獲得新的戰士,但拿到的機會真的是少之又少,
  然而,今天,瑞德拿到的是抽獎卷。
  拿著那張抽獎券,瑞德請各位戰士到大廳等他,自己則是進了暗房。
  古魯瓦爾多和眾戰士們站在門外等,眼皮不知道為什麼直跳,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般,讓他膽戰心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明明只過了一分鐘,古魯瓦爾多卻莫名的覺得有十分鐘那麼久,其他戰士們小聲的交談著,不外乎是關於瑞德是會拿到新的戰士或是其他的裝備?
  從瑞德進去暗房到出來,共五分鐘,瑞德退開暗房的門,臉上的表情是少見的陰鬱,他身後跟出的男人讓古魯瓦爾多張大的雙眼,那人,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一頭銀白色的長髮長及腰間,面部輪廓柔和乾淨,五官精緻且雌雄莫辨,眼睛是一種很漂亮的紫色,如同紫水晶般的漂亮好看,線條優美的唇緊抿著,形成一個冷酷的弧度。他身穿鑲著金邊的紅色披風,胸、手、腳部都穿戴著紅色的輕甲,腰間繫著一把約到他腰部高的長劍。
  隨著他的走動,身上的盔甲也框啷框啷的磨擦出刺耳的聲音,讓人不知不覺把視線移到他的身上——被那聲音吸引目光,但在看到那張雌雄莫辨且精緻的臉時,反而被那張臉所吸引,那是種無關性別的美,就像看到一隻野獸一般,會說那隻野獸很美。
  「布列……依斯?」古魯瓦爾多輕輕的,叫出那男人的名字,語氣疑惑。
  瑞德完全不訝異古魯瓦爾多能叫出布列依斯的名字,畢竟布列依斯在弄懂現在的狀況後,問的第一句話是:『古魯瓦爾多……在這裡嗎?』語氣複雜,瑞德聽出了藏在底下的怪異,只給了肯定的答案,他們相看了會,由瑞德率先帶領布列依斯走出暗房。
  冷冷地笑了聲,瑞德道:「這位是布列依斯,你們大家好好的認識一下吧。」語畢,連為布列依斯介紹其他人的意思都沒有,只是淡然地站在一旁。
  戰士們看出了不對勁,他們知道瑞德不喜歡布列依斯這個人,但畢竟以後還要相處,所以他們依然和睦的一一介紹自己的名字,布列依斯也一一的回給他們禮貌卻疏離的微笑。
  在戰士們與布列依斯對答的期間,古魯瓦爾多正和瑞德小聲地交談著。
  「瑞德,你不高興嗎?」從見到布列依斯的震驚中恢復,古魯瓦爾多發現自家聖子的臉色不怎麼好,很直接地發問。
  「……我沒有不高興。」瑞德對古魯瓦爾多露出專屬於他的笑容,但這次有點不一樣,燦爛的發慌,讓古魯瓦爾多深深地感到不對勁。
  「你在生氣。」古魯瓦爾多皺起眉,如蔥般的手指摸上瑞德平滑的眉間,很肯定的重複了一次:「你在生氣。」
  「對,我在生氣。」見古魯瓦爾多不是很開心,瑞德終於坦白,嘴型依然維持著一個向上彎的弧度,但笑意沒有傳達到那藍色的瞳中。
  「為什麼?」古魯瓦爾多問,臉上帶著純然的疑惑。
  「因為他。」瑞德用下巴朝布列依斯的方向抬了抬,無理的態度表現出他對布列依斯的完全厭惡。
  「布列依斯?」順著瑞德指的方向看去,古魯瓦爾多有些錯愕,這兩人不是才剛見面嗎?馬上就有過節了?而且他是第一次看到瑞德對一個人有這種毫不顯示的厭惡,很新鮮——能看到瑞德不同的表情,讓他覺得很新鮮。
  「生前,你和他一定認識。」瑞德如是說,語氣肯定到不能再肯定。
  「嗯。」古魯瓦爾多發出表同意的單音,「那又如何?」
  「他擁有我無法參與的曾經。」瑞德說。
  「是嗎。」古魯瓦爾多點點頭,「但我完全忘記我和他的過去了,我只記得他的臉和名字。」他陳述著一個事實,並沒有帶任何感情進去,因為他並不覺得這個有什麼,對他來說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他幾乎完全忘記的一個故人,有什麼重要?
  「真的?」這次輪到瑞德驚訝了,看著古魯瓦爾多,他內心充滿喜悅,因為他知道這代表的是古魯瓦爾多完全不在意布列依斯,所以才會用那種沒有感情的聲音來敘述這件事,讓他感受到自己和布列依斯在古魯瓦爾多心中完全是不同等級的存在。
  古魯瓦爾多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瑞德一眼,大大的打了個呵欠,說:「我想睡了。」
  「那我們去睡吧。」瑞德心情一好,臉上的笑自然是溫柔如水,他親暱的摸了摸古魯瓦爾多那灰到發銀的頭髮,自然的挽住古魯瓦爾多的手,看也不看布列依斯一眼,對布勞和其他戰士說:「你們就隨意吧!想做什麼做什麼去。布勞,你帶布列依斯熟悉一下環境,讓他選間房間,我房間左右兩間照例不能選。」
  布列依斯看著古魯瓦爾多和瑞德離去的親暱身影,紫晶色的眼裡映著那感覺很幸福的一對,若有所思的,笑了。


  *


  對於替布列依斯拿回招式這檔事瑞德完全沒有半點的熱忱可言,連帶布列依斯出門解決任務都懶,平常也沒什麼和布列依斯有接觸,但衝突還是這樣發生了。
  那其實不是什麼太大的點,但布列依斯和瑞德就是吵了起來,甚至演變到動手動腳,差一點演變成流血事件,更精準的說明,是演變成流血事件了,但流血的並不是起頭的兩個人,而是,無辜被潑及的古魯瓦爾多。
  那時古魯瓦爾多正在睡覺,卻因為不明的心悸感而清醒,迷迷糊糊的下了床,古魯瓦爾多照例環顧房間一圈找尋瑞德的身影,思考了下,他想起瑞德在離開床舖前有和半夢半醒的他說過要去書房看書,揉揉眼,替自己披上披風、繫上領巾和配劍、戴上手套,古魯瓦爾多踏出房門,往書房的方向緩慢走去。
  路上,古魯瓦爾多隱約聽到吵鬧的聲音從書房傳來,懶散的打了個呵欠,他加快了步伐,他打開房門,看到的景象他倒抽一口氣,衝了過去,一把推開滿臉憤怒的瑞德,刀刃狠狠的切開他的左肩,鮮血噴灑而出,落在布列依斯的身上、地上,視線中充滿了鮮紅。
  古魯瓦爾多並沒有因為這種程度的傷害跌落在地,不過整個身子都被砍偏過去,而他光是站在那裡都能讓人感受到他濃烈的殺氣。
  「古魯!!」那肉體被切開及血液噴濺而出的噗哧聲傳進被古魯瓦爾多推開而跌在地上的瑞德的耳裡,逼得他一個機靈,臉色蒼白地站了起來。
  「古魯瓦爾多……」把劍丟到地上,框噹一聲、布列依斯一臉複雜。
  「向瑞德道歉。」古魯瓦爾多滿臉陰鬱,柔軟的面部輪廓也柔化不了那股陰鬱,如血液般濃稠的眼瞳盈滿了殺氣,血色像是下一秒就會滴出來一般,煞氣逼人。
  「對不起。」布列依斯很乾脆地說了出口,但紫晶色的眼睛看的是古魯瓦爾多。
  「不是向我。」古魯瓦爾多冷冷的道,眼神更加的冷漠,他對布列依斯所殘存的記憶本來就少,幾乎只剩下基本的印象,簡單來說,布列依斯對他來說不過是見過幾次、勉強記住臉的傢伙,其他關於個性之類的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而現在一個對他來說根本什麼都不是的人,動了對他來說意義重大的人,讓他感到非常、非常、非常的不高興,甚至有把布列依斯殺了的衝動。一想到如果不是他及時出現,那一劍便會砍在瑞德身上,古魯瓦爾多就覺得全身發冷。
  「古魯,我去叫布勞幫你包紮好不好?」瑞德心急如焚,他之前在任務中曾經不小心讓古魯瓦爾多被丘丘人打死,從那之後他一直很害怕讓古魯瓦爾多出場,那種看到自己深愛的人死在自己眼前卻什麼都不能做的感覺讓瑞德十分的害怕,但古魯瓦爾多本人是不怎麼介意的,畢竟又不是真的死亡,不是嗎?
  各個戰士的死亡,是無法避免的。
  「瑞德,安靜。」古魯瓦爾多語氣冰冷,讓瑞德凍在原地,那是他從未聽過的冰冷。
  布列依斯勾起嘴角,標準的皮笑肉不笑,說:「我不覺得我有哪裡對不起他。」
  「是嗎。」古魯瓦爾多笑了,冰冷而高傲,不顧自己依然在流血的左肩,用右手拔出他的劍,指著布列依斯,「你必須為你的無理付出代價,布列依斯。」
  布列依斯仍笑著,彎下腰撿起了劍。
  古魯瓦爾多這句話讓瑞德解凍,他驚訝地叫了聲古魯瓦爾多的名字,待古魯瓦爾多的視線移到他身上,用一種很溫柔、撫慰人心的口吻說:「古魯,我們先去包紮好嗎?」
  「不。」古魯瓦爾多吐出拒絕,「我不需要包紮,直接重生比較快。」
  笑的艷麗,古魯瓦爾多抹了自己的脖子,銀白的刀刃襯著紅色的鮮血,煞是好看。
  瑞德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能看著古魯瓦爾多抹了自己的脖子,大量的血液噴濺而出,古魯瓦爾多的身體如同斷線的人偶,晃了幾下,被地心引力拉的墜落。
  瑞德驚呼一聲,走了幾步,在古魯瓦爾多的身體碰撞到地面前抱住了那還略微溫熱的身軀。
  蹲下身子,緊緊地擁著古魯瓦爾多的身軀,瑞德第一次感覺到真正的『憤怒』,低著頭望著古魯瓦爾多那尚未閉合、失去靈魂的血色雙瞳,瑞德抬手,輕輕的把古魯瓦爾多的眼睛蓋了起來。
  藍色的長髮散落,遮住了瑞德的表情,布列依斯看著瑞德,臉上、眼中一片平靜無波,但又有誰知道他藏在底下的那些?
  「布列依斯,滾出去。」瑞德抬起頭,湛藍的眼睛不是平常的淺淺藍色,而是如秋夜般的深藍,怒火在裡面燃燒著。
  「如果我不呢?」布列依斯又笑了,笑的優雅。
  「那我只好親自請你出去。」古魯瓦爾多接下話頭,張開了眼,血色的瞳充滿嘲諷。
  「古魯……」瑞德輕輕叫了一聲,拿開手,讓自己的眼與古魯瓦爾多的眼對上。
  「怎麼了?」古魯瓦爾多撐起了自己的身體,這麼問著瑞德。
  「你沒事了。」瑞德嘆息。
  「嗯,我沒事了。」古魯瓦爾多重複,抱住瑞德的脖頸,在他耳邊低喃:「我沒事的。」
  布列依斯突然發覺自己無法插入這兩人的世界。
  一灰一藍的顏色是如此的協調,兩者在一起就如同陰鬱時的天空,像是下一秒就會下雨般的混雜顏色,灰灰藍藍,漂亮至極。
  冷冷地哼了一聲,布列依斯甩頭就走,紅色的披風在空中畫了個半圓。
  瑞德笑了,舔去古魯瓦爾多的臉頰上的血,說:「古魯,我們在一起吧!」
  他決定與古魯瓦爾多確定關係,因為他完全被布列依斯刺激到了,剛剛他和布列依斯的爭吵時,布列依斯問了一句:「你和古魯瓦爾多算什麼關係?」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那時竟然答不出來。
  畢竟,古魯瓦爾多什麼都沒有承認,只是模糊的說了句喜歡,其他一概是順其自然,不會拒絕,卻也沒有太大的表示。
  「……嗯。」古魯瓦爾多輕輕的點了頭,重複:「我們在一起吧。」
  瑞德的笑容擴大、擴大、再擴大,
  「我們在一起。」他如是說。


  七、親密

  今日的天氣很好,好到瑞德完全不想出門解決任務,吃過早餐後,他懶懶得坐在大廳柔軟的沙發上,表情呆滯,他就這樣坐了一整個早上,午飯過後,他繼續坐在沙發上。下午開始下起了雨,他最愛的下午茶時間因此而取消,他卻沒有怨言,仍然坐在沙發上生根。
  所有的戰士們都很擔心,但過去詢問後得到的答案都是簡單的兩個字——沒事。
  當一個人說沒事的時候,通常都有事,這個定律用在瑞德身上當然也說得通,畢竟他是有血有情感的人偶。
  而這次瑞德又怎麼樣了?
  答案很簡單——他厭惡於不敢對古魯瓦爾多做出逾矩舉動的自己,明明就很想親吻、很想做出更過分的事情,卻還是僅限於擁抱及牽手。
  呆愣地看著前方,瑞德決定什麼都不要想,一切順其自然。
  瑞德糾結的期間,他親愛的古魯瓦爾多呢?正在他和瑞德的房間睡得香甜。
  唏哩嘩啦的雨聲吵醒了古魯瓦爾多,他揉揉眼從床上下來,披上披風、繫上領巾和配劍、戴上手套,走出房間,一出房間,他看到布列依斯從走廊那一頭走過來。
  完全無視布列依斯,古魯瓦爾多就這樣和他擦身而過,至今他依然無法原諒對瑞德動手的布列依斯,就算是未遂他也無法原諒,只要一想到要不是他當時剛好醒來去找瑞德,之後有可能發生的械鬥,他便渾身發冷。
  沒料到,對方卻叫住了他。
  「古魯瓦爾多。」布列依斯喊道,語氣平和。
  古魯瓦爾多停下步伐,等著布列依斯後面的句子。
  「你,幸福嗎?」一個令古魯瓦爾多感到訝異的問題,卻也僅僅感到訝異。
  「與你無關。」他如是答,繼續向前走。

  *

  古魯瓦爾多從樓梯走下,看到的便是在沙發上生根的瑞德,他自然的坐到瑞德他旁邊,觀察瑞德的表情,那一臉呆滯的表情讓他覺得很新奇,不由得伸手戳了戳那做的和真人沒有絲毫差別、柔軟的臉頰。
  「嗚喔!?」被古魯瓦爾多戳了幾下的瑞德發出意義不明的叫聲,看向古魯瓦爾多,開口:「古魯,怎麼了嗎?」
  「沒事。」古魯瓦爾多笑的純真,他喜歡瑞德臉頰的觸感,於是有趣的伸出兩隻手,揉捏起瑞德的臉頰,享受那嫩滑且富有彈性的觸感。
  瑞德任由古魯瓦爾多揉捏他的臉頰,清澈澄亮藍眸定定的、深情的注視著那張清俊好看的臉,那單純真實的笑顏是他的最愛。
  古魯瓦爾多捏得愉快,幾乎整個人都貼到瑞德身上,瑞德伸出手抱住古魯瓦爾多纖細的腰肢,免得古魯瓦爾多真的整個人撲倒在他身上。
  「你的臉真好摸。」捏了好一陣子,古魯瓦爾多覺得滿足了,於是他放下手,摟住瑞德的脖子,發出滿足的喟嘆,如同一隻大貓一般蹭了蹭瑞德的脖子。
  「是嗎?」瑞德笑了笑,雙手抱住古魯瓦爾多的身子,姿勢加上地心引力的的關係,他整個人被古魯瓦爾多壓倒在沙發上,古魯瓦爾多也不驚慌,還是把頭窩在瑞德的頸肩。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被古魯瓦爾多壓在沙發上,瑞德心想,嘴角翹起。
  那天下午就在擁抱中渡過。
  *
  瑞德和古魯瓦爾多都是頗愛看書的人,在幾個瑞德不想出門解決任務的優閒午後,他們一同在書房看書,瑞德連續看了幾本書有些疲憊,躺在古魯瓦爾多的大腿上閉眼休憩,古魯瓦爾多則是靜靜的看著《製造完美標本的一百零一種方法》。
  靜謐在空氣中遊盪,不甘寂寞的拉了突然作伴,碰的一聲,鈍物的撞擊聲驚嚇到昏昏欲睡的瑞德,他慌然的坐起身,正面狠狠的撞上那本《製造完美標本的一百零一種方法》的書背,又倒回古魯瓦爾多的大腿上。
  「好痛喔。」瑞德哀傷的摸著撞痛的鼻樑。
  「沒事吧?」古魯瓦爾多驚慌的把書放在一旁,因為長期練劍而長有薄繭的手指拂上瑞德的鼻樑,微涼的溫度讓瑞德舒服的瞇起眼,如同一隻被撫慰的大貓。
  「你揉一揉就沒事了。」瑞德十分享受古魯瓦爾多的揉捏。
  「嗯。」古魯瓦爾多持續揉著瑞德的鼻樑。
  「剛剛是什麼聲音阿?該不會有人又打起來了吧?」瑞德有些擔心外面的狀況。
  「布勞會阻止她們。」古魯瓦爾多淡淡的道,卻是瑞德最信任的口吻。
  「也是。」瑞德望著古魯瓦爾多的臉,內心的愛戀湧上,那張臉讓他悸動無比——由於低頭動作而散落的灰色髮絲、令女人欽羨的細長眼睫上下搧動、如血液般濃稠的眼眸裡光流游轉、挺直的鼻樑、淡紅色的薄唇微抿,這一切的一切,都讓瑞德無比澎湃。
  快忍不住了,那感情。
  吻上。
  只是個如蜻蜓點水般的吻。
  唇與唇剝離。
  那瞬間,古魯瓦爾多的表情很激烈,激烈到瑞德以為他會攻擊他。
  可是,古魯瓦爾多只是緩緩的將手遮住了臉,卻擋不住那底下的嫣紅。


  ——全文完